伦纳德·伯恩斯坦是斜杠天才，身兼指挥家、作曲家、钢琴家（尤擅长演奏莫扎特的作品）和音乐教育家的头衔，然而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富裕的指挥家，贫穷的作曲家”，说明其最突出的才华仍是指挥。这位生于1918年的美国人来自俄国犹太人家庭，最终跻身纽约爱乐乐团音乐总监，多少也依赖他不菲的创作：三部交响乐，轻歌剧《老实人》、誉满全球的音乐剧《西区故事》等，后者的插曲《今宵》尤其脍炙人口，美妙动听。学霸伯恩斯坦在哈佛未主修作曲，后来在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深造的是指挥，所以能在作曲方面取得此等成绩实属罕见。这当然与他的同性伴侣、年长他18岁的作曲家科普兰的指导不无关系。

　　19世纪浪漫派作曲家舒曼、舒伯特、沃尔夫、勃拉姆斯等都曾移诗入乐，在艺术歌曲中再现诗歌内容，抒发情感。但将哲学转化成乐音则鲜有尝试者，而伯恩斯坦却偏有胆魄闯入这一“禁区”，竟然把柏拉图的哲理篇章《会饮篇》写成一首《小夜曲》。提起夜曲立马让我们想到肖邦的忧郁和浪漫，想到中世纪城堡下游吟诗人抚琴吟唱，向贵妇人倾诉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缱绻绸缪，绮丽奢荡。倘期待于此，听伯恩斯坦的夜曲会大失所望。他的夜曲风格回肠荡气有之，锋芒凌厉有之，冥思静想有之，唯独缺乏奢靡妙曼之音。

　　《会饮篇》描述的是古希腊悲剧作家阿伽通的剧本在祭神大典折桂，在家宴请苏格拉底、阿里斯托芬等哲人及几位貌赛潘安少年，辩论爱情的故事。当时男同性恋是最高等级爱情，男女情爱次之，女同性恋最低等。伯恩斯坦为何青睐这一话题或许与其双性恋倾向有关。他做演员的智利妻子容貌闭月羞花，但他一生与不少同性堕入爱河，有一位竟长达25年之久。他的性取向无疑导致了与妻子离婚。此外他在哈佛时选修过美学和文学，擅长思考哲学命题，怕也是钟爱柏拉图作品的原因。

　　《小夜曲》既形象又动听，既有魅人旋律，又有强劲稳健的动感节奏。独奏小提琴性格突出，技巧精湛，烘托出哲人雄辩的氛围，第一乐章是两个年轻人的对话。起势悠扬缠绵，凭借五音六度音型的主导动机缓缓提炼出爱神主题，随之旋律加快步伐，以半音递进和打击乐进入辩论环节，时而疾风暴雨，时而和颜悦色，神色毕肖，象征爱情可使人勇敢并培育美好品德。第二乐章是阿里斯托芬讲述的神话。浑厚的大提琴衬托出抑扬顿挫、神秘莫测的气息，小提琴谐谑俏皮，突显神话色彩，讲述古人肢体被劈为两半、从此苦苦寻找另一半渴求拥抱交媾的愿望。小提琴哀婉叹息人类分离的自怜和无奈，但快速的音阶递进又传递出相互拥吻的狂喜。第三乐章医生愤愤而起，劝说性爱要有节制，不可过度。旋律咄咄逼人，打击乐雨点般扑来，勾勒出医生信奉爱情要恪守圣经中规则，禁绝一切纵欲和滥情的急迫心态。第四乐章是阿伽通的柔版演说，也是整部曲中最优美动听的部分。音乐空灵飘渺，阴柔清婉，中规中矩的旋律线勾画出理性的爱情观。旋律优美有序，余音绕梁，极富歌唱性，小提琴与乐队配合得天衣无缝，和谐完美，演绎出古典派灵与肉和谐之爱的诉求。这一乐章鲜有不协和音，节奏也趋于平缓舒展，五音型犹如小溪流水，给人以灵魂出窍、平静暖心的感觉。阿伽通超越人间赞美爱神，已提前暗示柏拉图超验永恒之爱的理念。第五乐章由苏格拉底压轴，伊始就恢弘大气，高屋建瓴，将爱情拔升至美的理念的高度。这种美永恒不朽，泽及世间一切之美或爱情，其灵性的溢出沾溉一切个体形态和转瞬之爱，使爱摆脱世俗得以升华。代表酩酊大醉酒神的青年以奔放不羁的节奏对苏格拉底发起挑战，鼓吹感官刺激和及时行乐，但爵士乐的锐利切音冲出围剿，将宗教色彩的神圣之爱与真善美融为一体，使永恒之爱最终战胜了世俗的肉欲情爱。伯恩斯坦将流行音乐元素及爵士乐融入该曲，展现出全新的美国本土精神。（王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