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的最新长篇小说《女工绘》带有浓重的时代印痕。已经出版过三部矿工题材长篇的他,创作了第四部同题材故事,题材的重复并未带来“疲沓”的感觉,相反,刘庆邦在书中流露出来的年轻心态,使得这部小说充盈着灵动之感。
这本书大概讲述了从1970到1974年间几位矿厂女工的故事,那已经是一段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正是刘庆邦生动的描写,使得整本书如同一个被封印的时间胶囊,作者的视线与笔触,如同两道雪亮的光柱,照射在这个时间胶囊上,近乎透明的“胶囊”里,走来了华春堂、张丽之、杨海平、陈秀明、唐慧芳等女工……作为读者去阅读她们,无形中竟然有了成为观众的错觉。
情节集中于煤矿──从煤矿宿舍到食堂,从煤矿会场到矿厂大门口,书中的场景描述,的确提供了“舞台”般的展现效果。而读者之所以会产生“远望”的阅读感受,是因为历史、时间、时代──无一不在提醒读者,这一块被作家“聚焦”的“舞台”,正以下坠的速度离开我们的记忆,如果不以充足的“光照”和“放大镜”式的书写,她们将会被彻底的遗忘。
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刘庆邦“放大”的是笔下矿厂女工们的心思,如果读完全书就会发现,作家太爱笔下这位名字叫华春堂的人物了,对于她怎么思维、怎么说话、如何设计小计谋、如何达到自己的小目的,作家犹如明镜一般,通过文字将之照射了出来,写作者与人物,竟然有了“心心相印”的感觉。
过去的矿厂,是个复杂而又危险的环境。看过根据刘庆邦小说《神木》改编的电影《盲井》的人,会有真切的感受。即便没看过这部影片,与煤矿有关的各种社会新闻,也能勾勒出一幅令人生畏的画面……在这样的环境下,女工们如何生存,如何拥有体面一些的生活,构成了本书最大的小说张力,也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进入人物内心,设身处地地理解她们的一言一行。
作为女主角,华春堂在矿厂这个局部小环境下,实在太灵活了,她可以轻易看穿人心,并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易地把自己“安排”自己在灯房、宣传队、化验室等相对轻松的地方工作,在择偶方面,从李玉清到魏正方再到卞永韶,三个优秀的男青年,在三个阶段,或多或少都喜欢上了她或者爱上了她,而她却能够始终精准地掌握着分寸与节奏。
这样的女性在现代都市剧里是不受欢迎的,但在《女工绘》中,她却是可爱的,她可爱,因为她真实、透明,她的小心思和小目的,旁人都知道,但都不忍说破且愿意成全她。之所以读者会喜欢华春堂,归根结底,原因只有一个:她总是想在困苦的环境里追求相对更好一些的生活,这有错吗?一点儿也没有。况且她的追求,总闪烁着美好的光芒,丝毫没有伤害到别人,因此,在这部故事背景深沉阴郁的小说中,华春堂成了身体周边会发光的女性人物,她让人在阅读过程里,会不由沉思。
“想起她们来,我连大哭一场的心都有”,刘庆邦在《女工绘》后记中写了这么一句话,他并不讳言自己是书中的男性角色之一,也坦诚与书中女性角色有过亲密的关系,60多岁之后写这本书,刘庆邦更多了份坦然,或是因为有这份坦然的缘故,他才可以走出悲伤,并坚持写了令人心灵感受到锤击一般的最后一页与最后两段。
在河南某县城一处煤矿工作生活过的女工人,她们的青春被刘庆邦锁定在一个时空胶囊里,在那里,她们永远年轻,用青春的欢笑与气息驱散着煤矿特有的沉重与压抑,这个时空胶囊,也是一枚时代标本,它在那个巨大的时代背景下,显得无比渺小,如此容易受到伤害,正因如此,作家才会往这个标本中,注入了那么多深情与温情。作家用笔、用一本书,拥抱了她们,而读完这本书,读者也会产生些拥抱她们的冲动吧。(韩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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