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龙门遗粹”再话百变瓷枕

　　戴华刚

　　山西河津古称“龙门”，北宋时因境内有黄河渡口而改名河津。自唐代起，瓷器生产历千年不绝，留下大量传世瓷器。

　　正在国家博物馆展出的“龙门遗粹——山西河津窑考古成果展”，共有河津窑址出土文物150余件组，以及全国各地著名收藏机构的传世瓷品80余件，全面呈现河津窑址的考古发掘、制瓷工艺和装饰手段，从中亦能读出制瓷业的兴衰。

　　金代素胎花口瓶山西省考古研究院藏

　　金代三彩剔花树下双鹅纹枕深圳望野博物馆藏

　　金代白地黑花色地书法八角形枕深圳博物馆藏

　　据《水经注》载：“龙门为禹所凿，广八十步，岩际镌迹尚存。”大禹治水的龙门是否真实存在有待考证，但“龙门”所泛指的河津地区是商周时期耿、翼等国的辖地，到北宋时期境内有黄河渡口才改名为河津。

　　河津瓷传世千年，那么其窑口在何处？据考古发现，关联重大的是2016年进行抢救性发掘的河津固镇宋金瓷窑遗址。此遗址不仅填补了这一地区无相关制瓷遗迹的空白，为国内外相关瓷器文物找到了烧造窑场，而且揭示出完整的制瓷产业链，为研究宋金时期河津窑的制瓷流程、烧窑技术、装烧方法等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堪称中国陶瓷考古的一次重大突破，入选当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河津固镇宋金瓷窑遗址考古团队领队为山西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王晓毅。他发现河津窑纯属巧合。王晓毅在带人做永济蒲州故城考古时，出土了一批胎细釉白的细白瓷，开始以为来自河北定窑，但通过对多处古窑口实地考察，蒲州出土这批文物，不同于定窑白瓷。那究竟这是什么窑口出品的瓷器呢？山西古陶瓷考古的奠基人水既生先生，早年曾在学术论著中提到：“河津也烧白瓷。”王晓毅从中找到突破口，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河津境内的古瓷窑址。

　　这次河津窑遗址考古发现，不少品相不错的瓷器竟是从废品堆中发现的。这些细瓷片，“胎薄如纸，釉白如玉”，与同时代的其他官窑相比毫不逊色。在此之前，山西发现了介休窑、浑源窑，但从没有发现过像河津窑这样窑、炉、作坊一条龙的完整生产链条。这种陶瓷生产要素的完整呈现，成为本次考古发现改变中国瓷器史的重要原因。

　　瓷枕是河津窑最具特色的产品，也是本次展览中最引人注目的瓷器种类。特别是诗书题材的瓷枕，书法精美、内容典雅，具有浓郁的文人气韵，高度体现山西河津窑精湛的烧制工艺，与山西传承千年的文化底蕴和高雅文质的结合。

　　在中国瓷枕发展史上，生产出大量精美瓷枕。宋代瓷枕有着特殊的地位，这时期的器型较前代有所创新，装饰技法有刻、剔、印、堆塑等。《清高宗御制咏瓷诗》对宋代瓷枕做如此评价：“修内当时秘，千年制朴淳。通身辞火气，彻体蕴精神。木以阳城重，玉非荆国珍。不须更鼓响，防值碎椎人。”乾隆皇帝也曾为瓷枕题曰：“瓷枕通灵气，全胜玳与珊。眠云混不觉，梦蝶更应安。”

　　河津窑遗址出土的瓷枕，有优美四季，有人文故事，有众生百态，瓷枕传情，一睹无遗。北宋细白瓷胎釉细腻、造型简约，可媲美定窑白瓷。金代瓷枕分高温粗白瓷和低温釉两类，造型常见八角形和腰圆形。

　　折枝花卉是古代文人画的常见形式，而河津窑白地黑画花技法运用成熟，所绘主题有折枝花卉、折枝草叶纹，并辅饰以书法诗文，足见其丰厚的诗书画三绝的文化特质。展品中一件金代白地黑彩花卉开光花猫扑雀纹八角形瓷枕别具特色，枕面沿着八角形勾勒边框，左右为剔地填黑卷叶纹，中间菱形开光，剔地填黑绘小猫扑雀图案，猫眼圆睁形象可掬，顺着羽毛一口牢牢咬住雀身，让其动弹不得，姿态相当生动传神。另一件金代三彩剔地狮子滚绣球纹六角形瓷枕则显多姿多彩，双线边框内填黄釉，框内黑地彩绘狮子滚绣球纹案，以白、绿双色为主，狮子形象似异兽，体现民间匠人颇具想象力的创意。更让人称绝的是金代三彩执莲童子纹六角形枕，中间剔童子持莲纹案，童子肌肤及莲瓣留化妆土施透明釉显淡黄白。再一件金代三彩剔花开光吴牛喘月纹豆形枕的纹案题材来源于民间神话，枕面中央的台地上一卧牛仰头对月。

　　河津瓷除了以古拙可爱、趣味横生的纹样装饰取胜，还有风雅的文句。金代白地剔花填黑书法八角形瓷枕则题有书法字，颇显文士雅气，行书五言诗文曰：“报信教人授，牵牛与我骑。今朝没一事，睡至日高时”，隐逸山村的高士形象便浮现在我们眼前。美国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所藏花卉开光黑地白粉书法八角枕，已得证为金代河津窑瓷器精品。这件瓷枕中心处为黑色粉涂长方形，再以白色化妆土粉题写出诗文书法装饰，构成中国传世碑帖独有的黑白反差效果，字体书写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宛如纸面落笔。诗文题写顺序从中间到右边，又落到左侧，完整构成“春醉几逢花烂漫，秋吟长对月婵娟”的七言句。

　　河津窑瓷器在借鉴同类窑场技术的基础上，注重和讲究在文化、艺术、造型、装饰、色彩方面的塑造，形成了鲜明的民间陶瓷艺术特色。大胆沉稳的剔花填黑彩技艺、超凡脱俗的黑地白粉书法、纯熟秀雅的三彩运用，凸显河津窑在装饰涂绘、色彩呈现、书法内涵的艺术特色，也代表了中国古代陶瓷发展的一个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