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号称投资10亿元（人民币，无特殊标注下同）、生产“不老药”瑞维拓（Revigorator）的跨国公司霍伯麦的中国公司，注册不到2年，在给当地画了个“大饼”、拖欠7家单位欠款、留下“一地鸡毛”之后，一走了之。现在，连当初盛情邀请的江苏宜兴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以下简称宜兴经开区）也不得不通过打官司来给自己讨债。

　　那么，生产“不老药”瑞维拓（Revigorator）的跨国公司霍伯麦的中国公司到底是一家什么机构？他们有何“神通”，连当地政府都给“套上”了？

　　霍伯麦登记注册的宜兴经开区杏里路10号光电产业园1幢201室空无一人。

　　一地鸡毛

　　2021年3月17日，就在江苏省无锡市宜兴经济技术开发区的领导们为招商引资请来个能够生产“不老药”的跨国公司总部而兴高采烈的时候，可能谁也没想到，他们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从注册落地到人去楼空，仅短短2年的时间。这家名叫霍伯麦（中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霍伯麦）的外资企业在江苏无锡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6月17日至18日，中国商报记者在霍伯麦登记注册的宜兴经开区杏里路10号光电产业园1幢201室看到，该房间已空空如也。整栋八层的大楼，除两层有其他两家企业办公之外，其余楼层包括霍伯麦登记注册所在的2层，楼道地板瓷砖翘鼓开裂，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从未使用的餐厅落满了灰尘，墙上瓷砖脱落，摔碎了一地；3层没有装修，被困住的野鸟“扑棱棱”四处乱撞。

　　霍伯麦登记注册和办公所在的大楼外观漂亮，内里却破败不堪。

　　“从进驻到搬走，没见过什么美国老板。总经理丁晓中之前开奔驰，很牛气，后来换成便宜的电动车了。搬到健康产业园之后，连几个老总的工资都没人给发了。”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这家所谓的跨国公司，真实身份存疑。

　　位于宜兴市生命健康产业园内的霍伯麦公司，大门禁止通行，门上张贴着法院公告。

　　在宜兴经开区管委会斜对面的文庄路19号经开区生命健康产业园，偌大的园区冷冷清清。园区C座是霍伯麦公司的办公大楼和生产车间，玻璃大门上张贴着“禁止通行”和宜兴市人民法院的公告以及评估机构的司法评估报告。法院的公告张贴于2023年9月11日。

　　公告显示，霍伯麦公司所有的一批设备评估价值为73.64万元，位于宜兴投影产业园（即生命健康产业园）C车间房屋装饰装修评估价值为4281.95万元。如霍伯麦对该评估报告没有异议，法院将进行司法拍卖。

　　张贴于霍伯麦公司大门上的法院公告和评估报告部分内容。

　　从2023年2月开始，先后向霍伯麦销售过设备和从事过工程建设的上海孚邦实业有限公司、上海电信工程有限公司、苏州华迪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江苏利保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等7家单位纷纷向宜兴法院起诉讨债，甚至连当初招商引资请求霍伯麦落地的宜兴经开区管委会也在打官司维权。

　　“我们是给霍伯麦供应设备的，他们仅仅给了我们部分预付款，大部分没给。设备大部分都没调试，一天也没生产。霍伯麦欠的钱从几千元到几千万元，数额不等，开庭的时候霍伯麦没来人。政府给他们提供了厂房、垫付了装修款，可能还有别的钱。”一位被拖欠了巨额款项的公司项目负责人告诉中国商报记者。

　　宜兴法院公布的执行信息显示，霍伯麦至少拖欠宜兴经开区管委会3840余万元、浙江云照环保设备有限公司21.45万元、苏州华迪医疗科技有限公司近420万元、上海电信工程有限公司1832万余元、上海孚邦实业有限公司90余万元，加上江苏利保科技股份有限公司90余万元和泰州市永冠建筑安装工程有限公司约8000元尚未申请执行的案款，霍伯麦在宜兴至少欠下6200余万元。

　　宜兴市人民法院对霍伯麦（中国）有限公司资产第一次拍卖的公告部分截图。

　　一路绿灯

　　这个被查封拍卖的外商霍伯麦正是“不老药”瑞维拓的原生产厂家霍伯麦的中国公司。2020年5月8日，号称投资10亿元，预计3年内年产值30亿元、5年内年产值可达50亿元的美国霍伯麦公司生物技术基地项目，通过视频会议的形式在无锡市高新区举行了“云签约”仪式。该项目成为无锡市高新区招商引资的一个显著亮点。

　　此后，这个原本由无锡市高新区招引来的重大项目“成果”，在2021年被兄弟单位摘了“桃子”，落户到无锡市下属的宜兴市经开区。

　　为使该“实力雄厚”的外资企业尽快落户，宜兴市政府还专门向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请示，请求给该公司的名字中冠以“中国”字样，由此可见无锡方面对霍伯麦的重视程度。

　　于是，2021年3月17日，宜兴市首个冠以“中国”字样的跨国公司——霍伯麦（中国）有限公司获批成立。

　　宜兴市人民政府向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登记注册局发出的请示公函。

　　为庆祝这一重大招商引资成果，2021年10月17日，宜兴经开区与霍伯麦共同举办了声势浩大的揭牌典礼，并宣布与江南大学合作共建生物酶联合技术中心。霍伯麦公司董事长Grant N.Marshall（格兰特·马歇尔）的代表张建明、宜兴市和江南大学多位领导出席活动并致辞，高度评价了基地建设。

　　霍伯麦的签约与落成，一度成为宜兴市经开区和宜兴市市场监管局等各部门招商引资和服务重点企业的成绩，多家媒体对此连番表彰宣扬。

　　为了对该企业进行扶持，2022年1月21日，江苏省发改委通知霍伯麦公司，确认霍伯麦（中国）瑞维拓保健品项目宜兴经开区的备案符合产业政策，可按规定到项目主管地直属海关办理进口设备免税手续。从注册到给予各种优惠政策，当地对该公司一路开绿灯。

　　工商注册登记信息显示，霍伯麦（中国）有限公司由母公司美国加州霍伯麦股份有限公司全资注册，认缴资金3000万美元，实缴300万美元，法定代表人兼执行董事Grant N.Marshall和总经理Lihua Zhang Marshall都是美国籍。而在此后的多项活动宣传中，总经理和监事又都变成中国人丁晓中和刘永政，联系电话是139****2623。

　　霍伯麦（中国）有限公司总经理丁晓中在无锡基地揭牌典礼上。

　　一走了之

　　在采访中，多位知情人士告诉中国商报记者，他们从来就没见过霍伯麦公司的美国老板Grant N.Marshall和总经理Lihua Zhang Marshall。

　　霍伯麦（中国）公司倒闭后，2023年，丁晓中又和别人成立了一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注册地和被查封的霍伯麦同为宜兴经开区文庄路19号生命健康产业园；霍伯麦是C座，丁晓中新成立的公司没有具体地点；联系电话和霍伯麦的139****2623为同一个号码。新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为谭某宏，丁晓中为持股45%的大股东。

　　偌大的生命健康产业园，道路和绿化都非常整洁，除两家企业有人经营外，其余的空无一人，整个园区人影稀疏，大量建筑闲置。

　　在健康产业园内的“中国·宜兴老年营养食品产业园”，大楼空空荡荡，记者偶遇丁晓中新成立的生物科技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谭某宏。“丁晓中早就找不到了，霍伯麦还欠我两个月的工资呢，我原来在霍伯麦负责生产，你们能帮我要来工资就好了。”谭某宏表示。

　　就在记者希望对霍伯麦多一些了解的时候，楼上一位女士连续警示谭某宏不要向记者透露更多信息，谭某宏匆忙离去。此时，保安也过来催促记者离开。

　　一位要求保密的知情人士告诉中国商报记者：“丁晓中说他从来就没见过那个美国老板，所谓的美国投资断了之后，他们一直在寻找投资，曾经找过上海一家公司，但未果，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又在找别的单位参与。”这位知情人士表示，连丁晓中都怀疑这个美国老板的真实性，国内的活动尽管都是丁晓中牵头操办和签字的，感觉是骨干，但更像是“提线木偶”。

　　记者拨打139****2623号码，希望向丁晓中了解霍伯麦倒闭的原因，接电话的一位女士表示，现在该号码由她使用，记者打错了。记者多方试图找到丁晓中均未果。

　　在采访中，另有知情人告诉记者，霍伯麦的这个项目，让无锡方面以为引进了一家实力雄厚的高科技跨国公司，但终因没有巨大的资金支持而撇下个烂摊子。

　　宜兴经开区：公司不会单独提供临床试验报告

　　招商引资招来大项目，一直是各地的追求。尤其是招来跨国公司，既有成绩又有实惠。但是，在政府提供各种优惠政策甚至直接出资帮助企业发展之前，负责招商引资的官员起码要对招商对象进行深入了解，以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招来的项目不符合产业政策，甚至被骗子忽悠。

　　具体到霍伯麦项目上，宜兴经开区是否对其深入了解，到底给了他们多少扶持？轰轰烈烈地来了，悄无声息地走了，霍伯麦是否存在骗取补贴后又金蝉脱壳的问题？连当初盛情邀请的经开区都成了维权原告，那么，给霍伯麦提供设备和服务的企业该怎么办？

　　6月18日，在经开区管委会，党政办公室几名工作人员告诉中国商报记者，经开区招商局对霍伯麦的来龙去脉最清楚，记者可向该局进行了解。

　　招商局一名朱姓工作人员表示，对于项目和投资额的真假，在落地前，经开区肯定要考察，包括亩均税收多少、投资建设多少厂房等。投资方为应付政府而许诺的投资数额，政府没法保证能全部到位。后期资金链断了，企业就会慢慢退出。

　　且不说霍伯麦生产的是“逆转衰老”的高科技项目，即便是生产一般药品或保健品的项目，在落地投产之前，除了监管机关索要外，企业也应主动向招商引资人员或属地管理机关提供临床试验等检测报告。如果没有临床试验检测报告佐证，一旦产品造成严重危害，后果将不堪设想。那么，项目落地前，经开区向霍伯麦索要临床试验报告了吗？

　　“我知道他们在生产一种抗衰老的药，不知道在美国有没有临床试验，可能在中国没有。有没有临床试验数据，应该是国家药监局管，我们不可能给药监局打电话，问这个药有没有效果。”工作人员表示，“我估计在项目谈判的PPT里面可能会有，但是他们不可能单独提供临床试验报告。”

　　对于霍伯麦在健康产业园区C座的房租和装修款等是否由经开区政府提供的问题，这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经开区对进入生命健康园区的企业有政策扶持。霍伯麦在宜兴健康产业园区的时间约为几个月。具体扶持的数额，负责该项目的主任正在北京招商引资。

　　记者希望能够提供联系方式，报社可另外安排记者在北京直接与其见面采访，这名工作人员以主任太忙为由拒绝。

　　宜兴市人民法院的公告显示，该院已两次对霍伯麦法定代表人兼执行董事Grant N.Marshall限制高消费。对一名外国人限制高消费，该措施的施行难度或会加大。

　　在采访中，宜兴市人民法院一位了解案情的法官告诉中国商报记者，法院原定于2023年11月底在互联网平台对霍伯麦被查封评估为4300余万元的资产进行司法拍卖，用于偿还申请执行人宜兴经开区管委会的部分债务，但随后撤拍。目前二次评估已经结束，法院近期将会重新进行网络拍卖。

　　对于霍伯麦公司的实缴资金是否被抽逃等问题，宜兴市市场监管局对记者表示，结果仅对司法机关查询时提供，对媒体不能透露。

　　“死灰复燃”？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中国“烂尾”的霍伯麦似乎毫发无伤，反而赚了个盆满钵满。

　　北京市朝阳区国资委官方微信公众号的一篇文章称：“2022年，麦克斯科学以价值近10亿美元的现金及股票从霍伯麦公司手中收购了市场上占有率第一的NAD+衰老抑制剂瑞维拓。”

　　记者调查发现，如今已经成为北京市朝阳区“座上宾”的麦克斯科学与霍伯麦以及国药集团旗下的国药赛诺根生物科学（北京）有限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霍伯麦成立之初，宜兴市人社局下属的宜兴人才网（此后转隶于宜兴市城建文旅集团有限公司）为该公司发布的企业信息载明：“霍伯麦（中国）有限公司是美国麦克斯科学公司在华全资子公司。”

　　宜兴人才网发布的信息载明：“霍伯麦（中国）有限公司是美国麦克斯科学公司在华全资子公司。”

　　记者再三核实，该网站一位负责的黄姓女士不耐烦地反复确认，他们发布的内容是霍伯麦自己提供的。

　　工商注册霍伯麦（中国）有限公司是美国霍伯麦股份公司的全资子公司，而该公司自己又阐明它是麦克斯公司的在华全资子公司。如此看来，霍伯麦和麦克斯应该是一家公司。若是一家公司，自己将核心技术卖给自己，该笔价值10亿美元的交易就值得商榷了。

　　目前，霍伯麦（中国）有限公司虽然在业，但已处于异常经营状态，而网上以麦克斯科学名义销售的瑞维拓4代（Revigorator G4）产品仍在热火朝天进行中。（此前报道：哈佛大学参与创立？五问“不老药”瑞维拓）

　　但是，霍伯麦在中国的“烂尾”账该由谁来埋单呢？

　　对此，中国商报记者将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