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上旬,第18届北京国际图书节“遇见一家书店·24小时声音漫步”,邀请了48位名家用声音“代言”48家书店。作为自己的“第二生活场”,作家和书店有很多“不得不说的故事”。作家拜访书店,我们拜访作家,请他们为读者翻一翻书店的履历,有时候,这也是关于一座城市的记忆。
诗人树才第一次遇见小众书坊,是在2017年,他在这家书店办了新书《给孩子的12堂诗歌课》的分享会。现场来了三四十个家庭,大都是妈妈带着孩子,讲着讲着,新书分享会变成了孩子的诗歌课。“我做儿童诗歌教育最大的一个特点是,不教孩子什么是诗,因为我无法告诉他们。但是我可以鼓励、诱导、刺激他们现场写一首诗。”树才说。
此次由树才“代言”主营诗歌的小众书坊,是偶然,也是必然——小众书坊就是这样一个诗歌的现场。它位于后圆恩寺胡同,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宅子,但主营业务是现代诗,树才觉得,诗歌就需要这样的反差带来张力,“读诗可以成为一种新的时尚”。
隔三差五,这里就有诗歌活动,进进出出的诗人多了,书店也有了“诗性”。“这个时代,诗歌可能是无用的、务虚的。在这样一个物欲膨胀的社会,诗歌变成了一种特别稀缺的氧气,氧气在这个空间弥漫,空间里肯定会有不一样的东西。”树才说,“小众书坊有一个特别好的氛围,它的空间不大,但进来的都是真正爱它的人。”
树才记得,有一次,潘洗尘的诗集《深情可以续命》在小众书坊办新书分享会。“爱你所爱的事物/爱你所爱的人/深情 炙热/能毫无保留最好……深情可以续命/至少/是深情续了/我的命。”在这首书名同题诗中,作者充满了对深情的信仰,同时作为一个病人,他很高兴自己的身体还允许他从大理来到北京。
“城市中有一家以诗歌为主题的书店,能让人听到这个城市的心跳。城市里不能全是卖东西的吆喝声,也需要读诗时翻书的沙沙声。”树才说,“诗歌有时候就像古老的庙宇教堂,让人们充满敏感、充满希望,还能在某一刻把情感当作天大的事情。”
作家宁肯是北京人,读书时就喜欢逛书店,上世纪90年代,在满城的新华书店都长一个模样的时候,三联韬奋书店可能一个例外,无论从文史哲的选书到文人书店的气氛——不仅是书店,更是文化地标。这次作为三联韬奋书店美术馆总店的“代言人”,宁肯颇有些“诚惶诚恐”。
宁肯记得,三联韬奋书店可能是最早在书店里卖文学期刊的,《人民文学》《上海文学》《收获》《十月》……一大排看过去,几乎囊括所有重要的文学期刊。当时,宁肯住在方庄,他的一个朋友住在昌平,他们的“约会”往往就定在三联韬奋书店,喝点冷饮,聊聊文学。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里堪称开了“书店公共文化空间”之先河。
2001年,宁肯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蒙面之城》。刚出版时,他去逛三联韬奋书店,特别忐忑,“会不会有我的书呢,会摆什么位置呢”……当看到自己的书出现在这里,自己从一个读者成为作者,宁肯好像惶恐地踏入了一个圣殿,“这种感觉只有在三联韬奋书店才能找到,是一种精神上的归属”。
宁肯最喜欢三联韬奋书店的地下一层,“一层包罗万象,地下一层聚焦文学艺术哲学,那是我最感兴趣的部分”。而且往下走,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这时候的书店更像是一个图书馆,“其实书店就是一个现在时、动态性的图书馆,大部分是新书,可以开架翻阅”。
“一群老读书人创办的书店,有着自身的历史感,它所要表达的东西,有一种传承。它是一个通道,可以通向很远的过去和很远的未来。一家没有历史的书店,无论摆设多么漂亮、咖啡多么好喝,终究只是一个密闭的空间。这一点,没有书店可以代替三联。”宁肯说。
说到历史,北京最有历史感的书店之一,可能要算中国书店。93岁的表演艺术家蓝天野是中国书店读者服务部的“代言人”,这家书店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中国书店琉璃厂店。和其他书店最大的不同是,这里不仅卖新书,还经营古旧书刊文献——当年北京琉璃厂、隆福寺、报国寺、东安市场等几个地方的古旧书店,大都并入了这里。
在清代乃至民国,琉璃厂是全国的文化中心和学术中心重地。琉璃厂的旧书店有多重要呢?举个例子,鲁迅先生在北京一共14年,日记中记载去过琉璃厂的书店480多次,平均一年35次,也就是差不多每十天会去逛一逛。
中国书店读者服务部经理刘易臣,大学毕业就来到这里工作,至今已有12年。中国书店和作家们的故事,他听前辈讲,前辈听前辈的前辈讲,几乎能成一部口述史。
比如,邓拓曾在《北京晚报》开过《燕山夜话》栏目,内容涉及北京的历史掌故、人文风俗,后来结集出版为同名书籍,至今都在中国书店卖得很好。邓拓在写《燕山夜话》时,就经常来中国书店找文史资料,还专门给书店题了一首诗:“寻书忘岁月,人莫笑蹉跎。但满邺侯架,宁辞辛苦多。”
中国书店有一项特色业务,就是有收购人员满中国地收购古旧书,邓拓是在向这些人表示敬意。刘易臣的前辈,就曾在废品站收到过一部完整的《古今图书集成》5000余册——这在雍正朝一共也只印了64部。如今,收购业务已经走出国门,团队曾在日本购得一部关于中医的书籍,回来影印后出版,将孤本化身万千。
中国书店的老顾客兼老朋友很多。中国书店是书店,也是一家出版社,编辑经常拿着书请著名书法家启功题署名,先生几乎从不拒绝,欣然提笔。上世纪90年代初,袁行霈经常来中国书店,有一次来,正好看见几个店员在比赛谁会背的诗词多,于是当场表扬了他们——这个“牛”被这几个年轻人吹了几十年,“被研究古典诗词的大家袁先生表扬过”。刘梦溪也是中国书店常客,由于腿脚不好,刘先生每次来都带着一副拐杖。因为在书店站的时间会比较长,刘梦溪每次来,店员都会拿着一把椅子跟着他走,让先生随时能坐下……
别误会,来中国书店的作家并不都是老先生,而是一代一代“传承有序”。被称为“京味儿”作家的崔岱远说,他曾在中国书店找到一本绝版书,但当时没带够钱,于是把这本书悄悄地藏在书架的一个隐秘角落,下次拿够钱再来。
“这些过去的故事是我们书店的记忆,实际上也是一种文化。我虽然年轻,但有比我更年轻的人进店的时候,我就给他们讲这些故事。”刘易臣说。
刘易臣大学学的是历史,读书时也经常去中国书店找一些绝版的史料。他记得,有一次上课,老师推荐一本研究《资治通鉴》的《通鉴学》,没有再版过,市面上很难找到,老师让他去中国书店找找。刘易臣花了3个月时间,真的淘到了一本,只花了20元,拿到班上炫耀,同学们都特别羡慕。
刘易臣说:“一个城市有古旧书店,就像城市文化有了保护神。中国书店在收购过程中,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和北京历史文化的古旧书都是收购重点,或者说抢救挖掘重点。”
有一次,书店收了一沓子破破烂烂的稿子,是一个普通人的日记,但里面记载了当时北京的衣食住行,连具体物价都记了。“如果几十年后,有人想写《蒙塔尤》那样的社会生活史,这本日记就是特别重要的直接史料,如果没有从事这个行业的古旧书店,这样的文献就很可能化为纸浆了”。
小众书坊给树才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场景,是门口那棵高大的白蜡树,目测树龄在两三百年以上。“我对一切树都有亲切感,要不然我怎么会叫树才。这棵白蜡树特别茁壮高大,带来了凉快清爽,也见证了这里是一个城市古老的心脏。你能感觉到胡同就是这棵参天大树的心脏和肺叶,它整个儿都在跳动”。
宁肯对三联韬奋书店通向地下一层的台阶印象深刻,当那么多人都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看书,一个无形却强大的文化气场就形成了。
刘易臣特别喜欢中国书店的一个场景,就是读者们在那儿翻线装书,“那种专注的神情,不仅是对书的珍重,更是对文化的敬仰”。曾有一对年轻的情侣看到一部关于他们家乡的文献,虽然没能买下,但“他们翻阅时候的那种呵护之情,让我们感受到20多岁的年轻人对线装书的感情,传承延绵不绝”。
还有濮存昕和北京人艺戏剧书店,李敬泽和布衣古书局,谢玺璋和古籍书店,祝勇和故宫书店,李洱和福声唱片,徐则臣和春风书院……听完作家们的娓娓道来,你要不要去现场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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