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4K修复版影片《祝福》重映。在此之前,由上海国际电影节组织修复和申报的影片《祝福》,刚刚成功入围2020戛纳电影节经典单元。
64年前,由北京电影制片厂摄制、上海电影制片厂演员白杨和魏鹤龄等主演的电影《祝福》问世。电影改编自鲁迅同名小说《祝福》,是新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彩色故事片。电影上映后,在国内外获得好评,于1957年获得第十届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特别奖,1958年获得墨西哥国际电影周银帽奖。2005年中国电影100年之际,《祝福》入选中国电影百年百部名片,白杨主演的祥林嫂也成为中国电影百年百名经典银幕形象之一。
此次,4K修复版《祝福》重映,不仅可以让当下观众感受经典的光影魅力,也是对一段电影史的深情回望,并在魅力与深情间,汲取来自经典的力量。
电影《祝福》:足以抗拒时光的经验与启示
电影《祝福》海报
《祝福》改编史:经典的流转
小说《祝福》发表于1924年3月25日出版的上海《东方杂志》半月刊第21卷第6号上,是鲁迅短篇小说集《彷徨》的第一篇。小说以主人公祥林嫂的悲剧,深刻地揭露封建的政权、神权、族权和夫权这四条绳索是如何窒息了人的生命,以此批判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这部小说以其强烈的文学性、思想性和批判性,成为现代短篇小说的一座高峰。
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祝福》被频繁改编,以其他各种艺术形式亮相,如越剧、南词、评剧等版本。其中,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就是电影《祝福》。
《祝福》的电影改编,是1956年鲁迅逝世二十周年纪念活动中的一项重要内容。1955年春夏之交,夏衍接到改编任务。而据1956年4月28日《人民日报》消息,北京电影制片厂27日从北京前往鲁迅的故乡——浙江省绍兴拍摄外景。虽然拍摄周期短,但电影《祝福》不负众望,获得好评。
1956年,越剧版《祥林嫂》也按鲁迅原著的精神,重新进行了改编。1977年,上海越剧院以男女合演的形式进行排演(此前贺老六由女演员反串)。这一版本《祥林嫂》获得文艺界与观众的一致好评,被称为“新越剧的里程碑”。1978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将其拍摄成越剧电影《祥林嫂》,使其得到更广泛的传播。
电影《祝福》:经典再造经典
小说改编成电影是技术活,尤其是改编像《祝福》这样的经典名著,更是难上加难,如同“戴着镣铐跳舞”。夏衍深谙其中的要害,他曾如此分析道:“要你从拔萃、提炼和结晶了的、为量不多的精华中间,去体会作品的精神实质,同时还因为要把它从一种艺术样式改写成另一种艺术样式,所以就必须要在不伤害原作的主题思想和原有风格的原则之下,通过更多的动作、形象——有时还不得不加以扩大、稀释和填补,来使它成为主要通过想象和诉诸视觉、听觉的形式。割爱固然‘吃力不讨好’,要在大师名匠的原作之外再增添一点东西,就更难免有‘狗尾续貂’和‘佛头着粪’的危险了。”
因此,在对《祝福》的改编上,夏衍审慎地对原作做了删减、改动与增补。
首先是删减。在小说中,由“我”来讲述这个故事,“我”也是故事的当事人之一,它是一个限定视角的叙事。这在电影艺术呈现上比较困难。电影改为第三人称的全知叙事,“我”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关于祥林嫂“半生事迹的断片”,变成了完整、连贯的祥林嫂的后半生。
小说在书写祥林嫂的悲惨命运时,也经由“我”表达了陷入精神惶惑的启蒙知识分子的困境。电影删除了这一条线索,固然有些可惜,但也让主线更为简明、集中、通俗,凸显出阶级压迫的主题,既能呼应时代要求,也便于观众理解和接受。
其次是改动。比如将原著叙述的倒叙结构改为顺叙结构;在删减“我”时,在故事的开端、中端和结尾加上了三段不同的画外音,对故事进行补充说明。
另外一处可谓经典的改动是贺老六与阿毛之死。小说中贺老六与阿毛之死有时间上的间隔,贺老六“吃了一碗冷饭”导致伤寒复发并不幸丧命,“本来还可以守着”,谁料之后阿毛被狼叼走。如夏衍所说,如果按小说来拍,这中间的“时间过程”难于处理,会使节奏松弛,从而削弱悲剧效果。因此电影中,阿毛被狼叼走与贺老六之死,相继发生,衔接在一起。两个悲剧叠加在一起,戏剧冲突更为强烈。
《祝福》是一篇短篇小说,以概略叙事为主,场景叙事很少,这就需要编剧发挥。电影增补的20余处情节中,不乏神来之笔。
首先表现在对贺老六这个形象的丰富。小说中贺老六只寥寥几笔刻画,他以强力征服了祥林嫂。电影中贺老六是以善良感动了祥林嫂。并且,电影花费不少细节重塑贺老六。比如,贺老六与祥林嫂的相敬如宾,一家三口有过短暂的其乐融融的生活;贺老六勤劳忠厚,伤了腰部,担心祥林嫂知道会担心,瞒着祥林嫂;为了赚钱,贺老六在酷暑时节拖着病体帮人拉纤,最终晕倒……一个善良、憨厚、忠实、勤劳的山区农民形象呼之欲出。他愈是善良,便愈是反衬出祥林嫂丧夫丧子后的惨痛与凄凉。
电影还增加了祥林嫂到土地庙疯狂砍掉自己用血汗钱捐献的门槛的桥段。事实上,这不是夏衍首创。1948年的越剧电影版《祥林嫂》就有这一情节。夏衍沿用了,其本意是想以祥林嫂这个突破性的行为,表现她的反抗性。但以电影的整体逻辑来看,祥林嫂的反抗性是非常有限的,否则她也不会在幻灭中死去。但这一行为仍蕴含着深意:它反映的是当鲁四老爷不让祥林嫂触碰祝福礼,祥林嫂最后一根精神支柱粉碎后,对社会压迫与神权压迫的愤恨与绝望。砍门槛,虽然不是祥林嫂理智的觉醒,却也折射出祥林嫂所承受的压迫之深重。唯有一次破罐子破摔的疯狂举动,才能让她获得短暂的情绪宣泄。
电影《祝福》的改编,体现了夏衍的编剧风格,结构严谨,笔触凝练。它较成功地将小说的语言和叙述方式转化为电影的语言和叙述方式,并且“忠于原著的主题思想”,“保留原作谨严、朴质、外冷峻而内炽热的风格”。同时,为了使没有读过原著,对作品的时代背景、地理环境、人情风俗缺乏了解的观众易于接受,也恰如其分地“做一些通俗化的工作”。
《祝福》的启示:现实性与艺术性
与小说《祝福》相比,电影《祝福》凸显出了阶级压迫的主题。电影结尾的画外音说道:“祥林嫂,这个勤谨、善良的女人,经受了数不清的苦难和凌辱之后,倒下了,死了。这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情,对,这是过去了的时代的事情。应该庆幸的是,这样的时代,终于过去了,终于一去不复返了。”电影在否定旧社会的同时,也由衷地歌颂新生政权。这与新中国成立之后,文艺创作主流有关。
今天看来,这一倾向也留下了一些有价值的创作经验,那就是确立现实主义创作方向,倡导文艺创作关注现实,以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来反映时代精神。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给予电影崭新的内容,为中国民族电影的发展奠定了基础。立足现实,扎根人民,呼应时代,创作才能获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当然,电影终究是艺术的。文艺如果要表现出它介入现实的力量,前提是文艺必须是杰出的艺术,是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电影《祝福》之所以成为经典,离不开它高超的艺术表现性。
该片导演桑弧“含蓄、细腻、恬淡、质朴”的创作风格,在《祝福》中得到鲜明的体现。故事的展开以苏浙一带典型的风情风俗为背景,绿色的山峦、拱形的小桥、清澈见底的流水、白墙黑瓦的建筑,有中国古代山水画的清雅素淡,软化了主题先行带来的生硬;善于利用自然山水的空镜头表达人物心理,既丰富了电影的画面美感,也让情绪的传达细腻委婉。比如,祥林嫂第一次逃到鲁四老爷家做工,忙完过年的祝福礼,她也拥有片刻的平稳生活。春天到时,祥林嫂在河边忙完,远望天空——有风筝在飘,有柳树发新芽,她的嘴角露出微笑,流露一种苦尽甘来的欣慰。这样的闲笔,很好地表现了祥林嫂彼时的心境与处境,与其之后的悲惨境遇形成强烈反差与对比,增强了艺术感染力。
在人物情感的传递上,桑弧导演的表现手法十分精细,“从平凡中体现隽永,在屑碎中摄取深长”。比如,祥林嫂五花大绑被迫嫁给贺老六,她撞桌抗婚昏倒后醒来,想要离开。桑弧加上了一段剧本中没有的对话,贺老六同意祥林嫂回去,问:“你到鲁镇呢,还是回婆婆那里去?我送你回去。”这一问,问得祥林嫂满腹辛酸、欲哭无泪。它已经暗示了祥林嫂留下来的理由——贺老六是善良的,祥林嫂已无处可去;也含蓄隽永地铺垫了两人的情感递进。
正如评论所说,“电影改编文学名著,能获得好评者不多,盖因文学名著成就太高,难以企及,更难以超越。但也并非全都如此,电影《祝福》就是一个例外。编剧夏衍、导演桑弧和主演白杨的珠联璧合,造就了电影《祝福》的成功……这是值得如今的电影人学习的。”时隔60多年,对观众来说,“重新观看《祝福》,依然能够感受到它的严谨、精炼、凝重、尖锐”;对电影人来说,无论是在小说改编电影这一维度上,还是在现实主义创作这一维度上,电影《祝福》都留下了足以抗拒时光的经验与启示。(从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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