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语
从“两弹一星”到“嫦娥”奔月,从“蛟龙号”到辽宁舰,从杂交水稻到石油勘探……一项项大国工程、一件件大国重器,中国工程院院士主动请缨、勇担使命,笃行务实、勇毅前行,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2024年是中国工程院建院30周年,本报自即日起推出“大国工程·使命担当”专栏,讲述中国工程院院士深耕本领域、扎根第一线,胸怀“国之大者”、争做“四个表率”的动人故事,以此回顾国家工程科技事业发展历程,弘扬科学家精神,激励广大工程科技工作者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接续奋斗。
王泽山 中国工程院供图
■本报记者 沈春蕾
2023年8月下旬的一天,在中国西北部某试验基地,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在现场指导试验。他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南京理工大学教授王泽山。他说,只有来到现场,第一时间拿到数据,自己才能放心。
“我这一辈子,除了火炸药研究这件事外,别的都不擅长。”这位“只擅长”火炸药研究的专家,作为第一完成人先后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一次、国家技术发明奖一等奖两次,并获得2017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被称为火炸药“三冠王”。
专业无冷热
“不做亡国奴”,这句话王泽山童年时就铭记于心。1935年,王泽山出生于吉林省吉林市,当时我国东北三省被日本占领,成立了“伪满洲国”。
“你是中国人,你的祖国是中国。”王泽山的父亲经常悄悄在他耳边说。在父亲的教诲下,目睹了日寇暴行的王泽山在心底埋下了一颗报国的种子。
“没有国防力量的国家是弱小的、是没有话语权的。”带着这样的信念,1954年王泽山报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他是班上唯一 一个自愿学习火炸药的学生。
因为火炸药研究领域窄、危险性高,过去几百年里,我国的火炸药技术发展一直比较缓慢。有人问王泽山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冷门专业,他回答:“这个专业是国家设立的,国家有需要,就应该有人去做。”
专业无所谓冷热,只要祖国需要,任何专业都可以光芒四射。带着这样的信念,王泽山开启了玩“火”的事业,并从此带“火”了一个冷门专业。
但这条路并不好走。新中国成立之初,国内火炸药的研究和生产十分落后,主要依靠苏联支持和支援。后来苏联专家回国了,我国的火炸药技术研究一度举步维艰。
“跟踪仿制,永远被人制约,我们必须走在国际前列。”王泽山用一生的研究践行了这句话。
1960年,王泽山从军事工程学院本科毕业后,进入炮兵工程学院火药实验室从事研发工作。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王泽山,既没有技术支持,也没有先进的研究平台,但他没有气馁,反而被激发出强烈的斗志。
在落后的小实验室,他是如何做出一项项领先世界的科研成果的?这让很多国外军工专家想不通。
当年,王泽山从基础原理和理论体系构建做起,一点点搭建起我国火炸药专业领域的“四梁八柱”。即使在最困难的时期,他也没有放弃研究。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个曾被认为“冷门”的火炸药领域,王泽山通过努力终于迎来了科学研究事业的“大爆发”。
火炸药“三冠王”
火药是我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也是现代火炸药的始祖。但在和平年代,那些储备超期的火炸药对环境和社会存在潜在危害。
在国际上,过期火炸药常见的处理方式有三种。第一种是扔公海,但对海洋环境的污染极大;第二种是深埋,过期火炸药一般埋几十年就会彻底失效,但存在隐患;第三种是集中烧毁,这不仅污染环境,操作过程还比较危险。
世界各国都在研究如何处理过期火炸药。王泽山带领团队奔波于工厂和部队之间,攻克了一道又一道难关,终于将过期的火炸药成功转变为能产生经济效益的重要工业原料,不仅变废为宝,还畅销海内外。
作为该技术的第一完成人,王泽山荣获1993年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随后,王泽山带领团队投身新的研究领域——低温感技术,这是国内外多年来非常关注但又难以攻克的尖端技术。
王泽山团队另辟蹊径,通过研究燃烧的补偿理论,发现了低温感含能材料,并解决了存储稳定性问题,显著提高了能量利用率。这项技术的完成,让王泽山获得1996年国家技术发明奖一等奖。
收获两项国家奖后,61岁的王泽山并未就此停步。这一次,他选择向世界军械领域的一项技术难题发起挑战。
据了解,美、英、法、德、意五国科学家曾联合开展模块装药研究,耗费巨资、历时多年,终因无法突破技术瓶颈被迫中断。
王泽山带领团队耗时20年,终于研发出具有普适性的全等式模块装药技术。他再次问鼎国家奖,荣获2016年国家技术发明奖一等奖,并有了火炸药“三冠王”的美称。
“只有亲临现场,我才放心”
尽管收获了“三冠王”,王泽山依然工作在一线。“我的生活已经跟科研分不开了,一旦离开,就感觉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他说。
由于火药易燃易爆,很多验证工作必须在人烟稀少的野外进行。试验场地的环境和条件很艰苦,但王泽山从来不在办公室里坐等试验数据和结果,每年有一半时间在试验场地指导试验。
火炸药性能参数的验证中有很多不确定因素,试验过程也颇具危险性。王泽山常说:“为了收集准确的一手数据,同时也为了确保整个试验过程的安全有效,只有亲临现场,我才放心。”
有一次,在内蒙古阿拉善靶场,当时室外温度达到零下27摄氏度,做试验用的高速摄像机因恶劣环境“罢工”了,王泽山却跟着大伙儿在外面待了一整天。晚上,王泽山还要核对和验证白天取得的各类数据,反复检查试验过程有无疏漏之处。
在同事眼中,王泽山好像根本不知道疲倦。不管前一天睡得多晚,第二天他都会精神抖擞地出现在现场。
“搞科研,不能满足于获得了什么奖、申请了几项专利,或发表了几篇论文,应该想办法把项目转化为工业化生产。”这些年,为了促进军工项目向民用转化,王泽山不仅自己做研究,还指导企业改进相关技术。
有一家企业生产的起爆器需要使用火炸药,企业相关人员多方打听找到王泽山,希望寻求技术合作。王泽山不仅同意合作,还多次前往企业工厂做试验,分析第一手数据。
“如果没有王院士的指导,即便产品小样试制出来了,我们还是不敢大规模组织生产。”该企业负责人表示。
为解除企业的顾虑,王泽山不仅具体指导每一个步骤,还亲自编订了《安全操作规程》,严格规范每一道工序的操作。
“成果真正投入生产才是最重要的。”在王泽山的帮助下,该企业的项目通过了工业和信息化部含火药起爆器科技成果的鉴定,预期成本至少低了30%。
捐出千万奖金
一面是对科学研究的“讲究”,一面是对物质生活的“将就”,王泽山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位穿着简朴的老人坐在木板上吃盒饭、手拿一个饼的照片曾走红网络。照片的主角就是王泽山,他也因此被网友亲切地称为“盒饭院士”。
2021年12月,通过一个朴素的捐款仪式,王泽山将他获得的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奖金等共计1050万元,一次性捐赠给南京理工大学。
他希望这笔资金可以“长期稳定地支持在科学研究领域取得突出成绩且具有明显创新潜力的青年人才”。作为国家重点学科带头人,王泽山为学科建设、人才培养倾注了大量心血。
这些年来,王泽山注重以科研成果反哺人才培养,及时把最新研究成果引入课堂、融入教材、形成专著。他培养的大部分学生扎根在装备研制一线,有的已经成为国防科技领域的带头人。
如今,王泽山仍坚守着少年时的初心、科学家的担当,始终关注中国火炸药事业的发展,希望将中国的火炸药技术推向新的高度,以此守卫祖国的每一寸领土。
坚持不懈、永不服输的拼搏精神,追求卓越、勇攀高峰的创新精神,是王泽山身上流淌的精神气质,也是他在火炸药科研路上不断求索的动力所在。
《中国科学报》 (2024-04-26 第1版 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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