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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海陵岛
2020-11-24 09:11:18
文章来源
人民日报海外版

海陵岛风光。新华社记者 邓 华摄

  

  观众在内蒙古博物馆观看《大海道——“南海I号”沉船与南宋海贸》展览。丁根厚摄(人民图片)

  

  那天,我边翻书边陪父亲看电视剧,两集播完,父亲换台,正播纪录片。当沉船、宋朝、专家等诸如此类的词捡拾入耳时,我抬起头,触见波涛汹涌的大海,立即道,南海一号!这是宋朝的沉船!

  

  广东海陵岛就这样从记忆中闪出,波光闪闪,带着腥咸和潮湿,带着海陵岛独有的味道。人的一生会见识、经历许多或新奇或平常的事物,河流、大海、沙漠、戈壁、高山、草原,一棵树、一根草、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当然还有形形色色的人。有些注定要遗忘的,有些则会刻在脑海深处。海陵岛就是留在记忆深处的地方。

  

  一

  

  在海陵岛,我曾有一次奇异的飞翔。

  

  那是到海陵岛的第二日下午,我从所住的北洛秘境步行到海边。没去沙滩,我选择的是靠近山石的海岸。我想听浪涛拍打撞击山崖的声音。斜阳正烈,我在乳白色的石头上坐下来,极目远眺。深邃的海面光滑如镜,正所谓静水流深,其实海水一直在奔跑,向着无尽的远方。后浪就是它的脚步,密集又急促,带着鼓动和诱惑。我努力昂起头,想看得更远一些。我没想凝望天空。在草原长大,到任何一个地方,天空对我都没有吸引力。瓦蓝、湛蓝、蔚蓝、深蓝、灰蓝……白云浮游或黑云压顶,我见过太多,没有哪里的天空比得过草原的苍穹。所以,我的目光最终留驻在遥远的地平线。但仿佛天空嵌着磁石,目光被吸附,渐渐仰成直角。没有杂质的蓝,没有变幻的蓝,如果有一朵白云点缀也好,但就是这么纤尘不染,这么一览无余,这么空,又这么阔。想游离又不能,目光凝注,脑里却撞击着杂乱的念头,会不会有什么奇迹呢?就如少年时仰卧在草地,朵朵白云时常会浮现出骏马或神兽,浮现出小说中描绘的情节。正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从白色的山石飞起来了,不知是自己生了双翅,抑或是磁石巨大的引力。我只知自己在向上,在靠近蓝得透明的天空。近两年时间,我痴迷多重宇宙说,相信在另一重宇宙里有另一个我,相信在另一重宇宙里有亲人或故乡。我正往那一重飞去,那透明的蓝就是多重宇宙的围墙。

  

  惊叫将我拽回,我仍坐在白色的山石上,如瀑的阳光环绕着我。海浪飞溅,扑湿了某位女士。没有那声尖叫,也许我就看到了。至少,我能触摸到那蓝色的幕墙。当我沿着台阶向下时,还是忍不住回望。我知道,那奇妙的旅程会在记忆里扎下根,不会随着岁月无声流逝。

  

  二

  

  难忘海陵岛,当然不仅因为奇妙的梦幻。这座古老的岛屿颇多神秘、神奇,比如南海一号。之前我没见过沉船,更未见过800年前沉没的船,所以去看沉船的路上既兴奋又好奇。南海一号沉没地点距海陵岛不远,打捞上来的船体就在海陵岛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的“水晶宫”里。1987年,古沉船被偶然发现,依据考古惯例命名为“南海一号”。这条船十五道隔舱,是南宋时期海外贸易商船。近年痴迷历史,知南宋海上贸易极发达,没想竟能亲见当年的商船。每道隔舱都装得满满的,陶瓷、铜铁、金银、漆木、钱币、朱砂,出水文物超18万件。沉睡近千年,大部分陶瓷仍然完好。瓷器均用草绳缠裹,大小相合,粗细搭配,糊着泥沙的绳结自是不能再解开,但仍能看出结的模样。我想负责打包、装载的该是制陶师傅,他们爱瓷懂瓷,所以才这么用心。也正是这样的用心,才让沉睡日久的瓷器容颜依旧。船是怎么沉没的,这么重的船又是如何打捞的?前一个问题尽可想象,风浪、触礁或是遭遇了其他不测。后一个问题不容乱想,但我也猜了许久。待参观正在清理的船舱,才知是用集装箱的方式整体打捞上来的,让古沉船得以保存沉没时的模样。

  

  三

  

  正是炎热的夏季,海陵岛却没有闷湿的感觉,凉爽、舒适。空气自然带着咸味,却又是纯净的,总感觉自己会吸醉。特别是红树林湿地公园,因为贪恋,甚至想长住下来。在海陵岛住了三个晚上,知海陵岛不仅自然风光独特,还有久远的历史,可追溯到800年前,每个渔村都藏着秘密和传说。

  

  南宋三杰之一的张世杰,其陵墓在海陵岛的平章山下,东南方为大海,北方靠内海,坐西南向东北。南宋景炎三年,新会崖门之战后,张世杰继续率兵抗元,最后退守阳江。面对三次招降,张世杰拒不投降,在海陵岛殉国。

  

  另一个与海陵岛有关的人物是陈宜中。陈宜中是南宋右丞相,与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一同抗元保宋。据说,南宋朝廷最后一个可隐藏的据点——海陵岛就是他选定的。京都失守,陈宜中撤到海陵岛,化名若水,隐居在石井村。石井村村头的庙宇供奉着石狗像。传说狗救过陈宜中的命,所以石井村敬狗为神。村中人人习武,这习俗即是始祖陈宜中家训,代代相传至今。

  

  如果传说是海陵岛的暗门或偏门,那么多彩的景点就是海陵岛的正门、中门,中门敞亮,可以获知海陵岛的经济、文化、风俗、生机,烟火何以生发,何以蒸腾;偏门幽暗,可以追溯其性格来源、岁月流走和世事沧桑。每个人看到的是同一个海陵岛,但每个人看到的也是不同的海陵岛,多棱如镜,或许是其魅力所在。

  

  某个夜晚,友人约我宵夜,我随着去了。到一个地方,在酒店吃得再好,也仅能满足肠胃的需要,而宵夜,尤其小巷里的小吃店,常常带来惊喜的享受。坐在出租车后排,透过车窗,望着两边的路灯和极少的行人。这个时刻,若在家里,我早已酣然入梦,而在海陵岛,夜晚才刚刚开始。偶尔溢出,在某一个空间,在某一个时间,谁说不是人生的奇遇呢。就如坐在海边白石上,虽然那是短暂的遐想,亦回味无穷。简单的几样菜,和宾馆完全不同,更本土更原生态,而且名字特别,味道极佳,不得不赞叹海陵岛在饮食上的创造和想象。这是海陵岛的又一个侧面,人间烟火,活色生香。

  

  每个地方因文化性情不同,都有自己的标签,比如探险之境,奇遇之乡,或可放松,或可沉醉。海陵岛于我,是梦幻之乡,令我痴迷。

  

  (胡学文,河北作协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有生》、中篇小说集《麦子的盖头》《命案高悬》等。曾获鲁迅文学奖,《小说选刊》全国优秀小说奖,《十月》文学奖,《中国作家》首届“鄂尔多斯”奖,孙犁文学奖等。)


责任编辑:孙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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