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带偏见的评判难以消除
2020-06-10 13: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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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杂志

偏见之所以会在我们的评判中根深蒂固,原因之一就是它霸占了一种根本而且通常有效的学习机制。我们的头脑通过图式(一种有效地组织及处理经验的模式)来吸收知识。思想图式记录的是事物或事情的“骨架”,由此可以让我们预测以后同类事情发生时可能遇到的情况。没有图式,我们在认知普通事物时的效率就会大大降低。图式也能帮助我们与别人交流,我们能从大脑的存储库中找到对人的言谈举止的预测及反应。但当图式帮助我们驾驭社交世界时,它里面承载的观念集合,也可能会扭曲我们的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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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家科迪莉亚·法恩将心理图式比喻为一群乱糟糟、暖乎乎地躺成一堆熟睡的小狗仔。当一只小狗醒来时,其他的小狗也会开始不安地挪动。长时间积累起来的观念集合跟这个情形类似——来自我们自己的经验,来自他人的观点,来自文章、电影、书籍中的文化渲染,都会一起醒来。只要提起某一特定群体,你以往收集的所有关于这个群体的信息都会被唤醒。即便我们自以为会公正、不带偏见地看待每一个人,但一些带有成见的观念集合(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有可能在大脑忙于处理理解及评判他人这一复杂工作时忽然冒出来。

我们往往认为(通常是别人脑子里才有的)偏见是一成不变且不可动摇的。然而,极为微小的提示,也能在一个本来比较公正的头脑中激发暂时性的偏见。比如,当看到美丽模特的相片时,我们更有可能去留意女性的外貌;当看到把女性描绘为脑袋空空的傻子的广告时,我们会降低对女性智商的期望值。捕捉这类偏见并暴露它,是一件格外困难的事情,因为偏见会不断发生变化。然而,无论偏见以什么形态出现,它都会以正面或负面的方式影响我们的评判。


工作中暗藏的偏见及评判


49岁的米歇尔申请成为一家工程咨询公司的合作伙伴。她亲身经历了偏见及有偏差的评判是如何兴风作浪的。她解释说:“大多数合作伙伴和客户都对我表示欢迎和支持。有时候女工程师这一‘稀有动物’的身份会对我有利:我在做本职工作时总会惹人注目,而结果是我会表现得更出色,因为我能完成那些工作——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们大跌眼镜了。可其他的事就实在让人很厌倦。一些老派男人觉得他们必须保持绅士精神。我第一次去面试时,一位老古董微笑着帮我拉椅子,并告诉我,我是他们一周里面试过的人中最漂亮的一个。类似这样的话——哪怕是女同事简单地夸一句我的鞋子,都会让周围的气氛忽然变得毒辣难忍。”

很多女性觉得工作场所中暗藏的偏见令她们筋疲力尽。当有人因工作之外的原因赞扬同事或申请者(如米歇尔因容貌在入职面试时被赞扬)时,会唤起在场所有人带有偏见的观念。不过,在文化的影响下,我们变得更了解自身的偏见,我们的大脑也会更努力地拒绝接受已有的模式。当有人责问我们时,我们也许会更愿意理智地自省。米歇尔说:“还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当你作为一个女人而受到轻视或鄙夷时,你知道别人也会警惕起来。你能捕捉到,在那一瞬间,那个发表愚蠢言论的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只想说,那实在是很让人舒畅的,因为被嘲笑的不是我,而是那个说蠢话的人。这是近20年来发生的一个巨大变化。”

可惜,这一巨大变化仍不足以消除一切偏见。我们大多数人仍会因一些人所属的群体而觉得他们更应该得到赞扬或批评。最近的一次调查表明,甚至连学者、科学家在评判申请表时,都暴露出了根深蒂固的性别偏见。

在全世界任何一所杰出大学的理科学院里,聘任委员会的大多数成员都希望挑选最优秀的人来担任某项工作。最优秀的人是指那些发表的文章能为学校增光、已显露出未来的发展前途、能积极融入现有学者团队的人。聘任委员会的成员有男有女,而且他们本身都是科学家。他们善于思考,致力于排除偏见并恰当地给予赞扬。这类委员会中的教职员工都同意男女间的数学及理科能力只有很小的(或根本不存在)差异。虽然如此,一位名叫“约翰”的申请人仍比名叫“詹妮弗”的申请人更有可能得到职位。在一次研究中,127位来自知名大学的教职员工(都来自研究型理科学院)评估了几位理科专业的申请人:申请人的工作能力如何?他们的科研历史有什么价值?他们的潜力如何?几位申请人的起始工资大约在什么位置?当他们认为申请人是男性时,申请人的评估分数高于那些履历相同、不过被换上了女性名字的申请人。男性申请人的起始工资也高于其他情况完全相同的“女性”申请人。被研究的男女学者,只因自身对申请人性别的看法,就对内容相同的申请表做出了不同的评判。

这些差异并非源自他们有意识地歧视女性的能力或刻意排斥女性。在这里,一向协助我们评判的处理信息的有效手段,反而使我们更容易受到无意的、隐藏的,而且是极不公平的偏见的影响。


成见与监视之眼


当他人对我们的个性及我们将要做的事提出毫无根据的假设时,他们就是在利用成见攻击我们。当我们有力地反驳了他人的成见时,我们也许会被当作个别案例看待。女首相说话声音高,会被评判为“尖声咋呼”;而同样的行为放在男首相身上,就会被评判为“自信坚强”。在偏见的有色眼镜之下,普通的女性是孤弱无力的,但普通的男性则是刚强有力的。

成见也会攻击我们的自我评判。成见能鼓励监视之眼——那个来自我们内心,告诉我们什么是社交及文化的主流,提醒我们他人对我们有何种期望值的声音。而更常见的情况是,这些评判阻挡了我们更具个性化、更复杂及更微妙的自我评判。这些带有偏见的评判的最可怕之处,就是它们可能会被我们周围环境中极细微的事情激发。

依照传统成见,女人天生数学不好。很多女性都信心十足地推翻了这一成见,然而它仍在她们身上造成了可测量的效果。在一次令人担忧的研究中,女性被要求在数学测验一开始就写明性别。这个行为本身就足以激发成见,影响她们的测试水平:她们的成绩与在测验开始时不必标明性别的情况下相比要差得多。当参加测试的人中女性比例较低时,她们的成绩也会更差,因为作为少数者,她们被提醒“女性学不好数学”。当她们看了女性被描述得像脑袋空空的傻子的广告之后,或是当她们刚刚试穿了泳装而不是毛衣之后,她们的成绩也不如那些在更中立的条件下做测验的女性。从泳装到毛衣的转变,不会影响男性的数学测验成绩,因为强调男性的性别,不会激发男性对数学能力的负面观念。

来自我们自身的评判与来自他人的评判之间,有着极高的渗透性。我们也许感觉自己能抵抗负面成见,实际上我们仍会吸收它们。于是,一位聪明的少女会认定自己不适合读理科,而一位女职员会认定自己做得不够好,不配升职。就连那些曾经不断打破成见的人,也会突然陷入成见的魔爪。也许玛格丽特·撒切尔也陷入过同样的危机:她曾接受过发声训练,试图修改她“尖声咋呼”的声音;而当她坚称自己“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我是个爱瞎咋呼的女性,我从不喜欢瞎咋呼的女性”时,她也变成了一位会妄加论断的盲从者。当她使用“女人”的方式演讲时,很可能被认为缺乏能力、信心不足;而当她坚定地、充满信心地演讲时,她又可能被诽谤为不像女人。被植入成见之中的根深蒂固的偏见,能扭曲人们心中的评判准则。无论被划入成见模式里的人如何行动,都会被牢牢锁在负面评判之中。


有可能避免评判中的偏见吗


我们对他人的最初反应来自原始的生存法则,它告诉我们应该接近还是退避——接近这个人是安全的吗,还是我应该退避?进行这种评估,是为了在面临迫在眉睫的危险时提高生存机会,因此需要迅速完成。于是,在遇到一位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时,我们能在7秒钟之内就从对方的相貌、声音和姿势分析出我们是否喜欢这个人、是否信任他、是否觉得这个人有能力,以及他是凶恶还是善良。

在过去的30年间产生了一个全新的科研领域,专门研究这些高速评判。这些研究的基本法则就是:这种能力在人类进化或个人历史中的某个时期曾帮助过我们,但现在它往往会将我们引入歧途,让我们难以公正地给予赞扬与责备。比如,当我参加新工作的面试时,我的能力、魅力、与这份工作的适合度,都会在我进门之后的几秒钟内被估量完毕。在面试中我无论说什么或做什么,都不会对这一快速建立起来的评判造成很大的影响。这其中的观念集合,似乎能被周围环境激发,而且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它甚至会与我们语言中的比喻有关:当我们端着热咖啡时,更有可能将陌生人评判为“温暖”的;如果我们拿的是冷饮,似乎更有可能评判一个人是“冷酷”的。

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人的潜意识被描述成一只熔炉,盛满了被我们的意识驱赶出来的欲望与感情。这些被隐藏的力量引导我们做出怪异的强迫行为:或是祸从口出,或是制造鲜明而恐怖的梦境。不过,过去的30年来,我们更经常把人类的潜意识描述成一个能塑造评判的、反应迅速的引擎。大脑会利用它强大的记忆及观念集合,来帮助我们应付复杂的社交环境。只可惜,让我们得以生存的天才机制,也正是让评判被偏见影响的罪魁祸首。

(摘自《赞扬与责备:剑桥大学的沟通课》一书)


责任编辑:杨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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