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购买的是感觉而非理性
2020-10-21 10:2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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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杂志

理性确实在个人决定上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是,理性只有通过影响感觉这个终极激励因素,才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美]罗伯特·赖特 宋伟 译 

18世纪苏格兰哲学家大卫·休谟写道,人类的理性是“激情的奴隶”。如果休谟所谓的“激情”与我们今天对这个词的定义相同,那么他的观察结果就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显然,当我们被欲望或复仇等强烈的感觉裹挟时,掌控局势的就不是我们的理性了。但休谟所谓的“激情”有不同的含义,他所说的激情,从广义上讲是指感觉。他的意思是说,尽管理性在人类动机中起重要作用,但在某种意义上,做决定的永远都不是理性。我们做某事,是基于感觉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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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谟是如何产生这种想法的?显然是通过自省——仔细观察大脑工作时的状态。说实话,休谟在西方哲学家中算是很东方化的,他的很多观点都与佛学思想惊人地一致,包括反对自我存在的观点。有些学者认为这并非偶然,他可能接触过佛学思想,尽管当时佛学尚未从亚洲风行到西方。当然,在我们看来,感觉掌控了局势这一观点,本质上就是佛学的。 

250年前,休谟跟上了佛学的步伐,如今科学终于跟上了休谟的步伐。现代科学利用工具窥探动机机制,观察我们做决定时大脑的哪一部分是活跃的。休谟关于理性和感觉的观点,以往一直被认为是激进的,如今看来却相当好。

以购买某样东西这种很直接的决定为例。我们往往会把这种决定看作纯粹理性的判断。你看过一种商品和商品的价格,然后问自己一系列问题:你使用这种商品的频率有多高?购买这个商品会花去你很大一部分积蓄吗?用这些钱你还能买到别的什么东西?回答了这些问题,你就能冷静地权衡是否应该购买这个商品,然后做出决定。

但是根据来自斯坦福大学、卡耐基·梅隆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认知科学家所做的实验来看,权衡并非冷静的过程。这些科学家给受试者真实的现金,列出一系列供他们购买的物品:无线耳机、电动牙刷、《星球大战》碟片等。科学家向受试者展示了每一件商品,然后展示了价格,同时扫描了他们的大脑。结果显示,研究人员可以通过观察受试者大脑的哪一部分更活跃或活跃程度变低,而相当准确地判断受试者是否会购买某种商品。而且所有活跃程度变化的区域,都不是大脑主控理性的部分,反而是主控感觉的部分。比如,负责控制快感的伏隔核在人们预期得到奖励或看到喜欢的东西时会更活跃。受试者看到某种商品时,伏隔核越活跃,他就越有可能购买这种商品。另外还有脑岛,在人们预期痛苦或其他令人不快的事情时,会变得异常活跃。受试者看到价格之后,脑岛越活跃,购买这种商品的可能性就越低。

尽管权衡利弊后再决定是否购买某种商品,听起来好像是纯粹理性的举动,甚至有些像是机械行为,但这个实验证明,大脑的权衡过程是通过矛盾的感觉互相竞争实现的。就连价格——一种纯粹的数量指标,很容易就能输入电脑的决策算法中——最终也是按照厌恶程度,以感觉的形式纳入权衡过程的。最后强烈的感觉——或是吸引,或是厌恶——获胜。

当然,理性对感觉会有影响:如果你提醒自己,上次买的电动牙刷还没有用,新买一支电动牙刷恐怕也逃不过同样的命运,购买这支牙刷的吸引力就会消失;如果你提醒自己,购买牙刷的20美元还没有上周五一顿晚饭花得多,你对价格的排斥感就会变弱,相应的脑岛活跃度也会降低。


为什么是感觉控制想法


理性确实在个人决定上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是,上述实验证明,理性只有通过影响感觉这个终极激励因素,才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正如休谟所说:“单纯的理性,根本不可能成为任何意志行动的动机。”购买某种物品,最终要归为对这次购物的感觉很好,至少要比两手空空离开的感觉好。

如果从进化论角度思考,这一切都是合理的。毕竟,感觉是原始动机。好的感觉和坏的感觉,是自然选择用于激励动物接近或躲避、获取或排斥事物的工具——好的感觉匹配进食等事情,坏的感觉匹配被吃等事情。经年累月,动物变得更加聪明。但那是从自然选择的角度来讲的聪明,并非取代感觉,而是让感觉更明智:智慧帮助动物完成了更复杂的工作,理清哪些事物需要接近或躲避、获取或排斥——也就是应该对什么感觉好、对什么感觉坏。因此,在进化过程中,尽管感觉背后的算法越来越复杂,但最终引导我们生活的还是感觉。我们在购买一件带内衬的风衣之前,或许会在网上做大量对比,反复权衡,但最终购买这件风衣,是因为理性分析使我们感觉买这件衣服很好。

我们最开始分析要不要买这件衣服的原因,就是因为冬天在寒风中感觉不好。感觉告诉我们应该想什么,经过思考之后,感觉又告诉我们该做什么。在人类进化过程中,思考对行动的作用越来越大,但思考的起点和终点一直都是感觉。


理性和巧克力


所有这一切都引向了巧克力的话题。恰巧,巧克力也在这次核磁共振成像购物实验的商品清单中。不过,即使它不在清单中,我现在还是很有可能会提到巧克力的例子,因为我要转向自控的话题了。说到自控,巧克力是我很难忍住的诱惑。另外,甜甜圈和看电视体育节目的诱惑力,也都比写作本书高。

自控经常被描述成理性凌驾于感觉。柏拉图打过一个比方,说理性的自我就像马车夫,他控制的不羁的感情就像马。在随后的大约2500年里,这种观点被基本原封不动地延续了下来。有些人甚至说大脑科学已经找到了马车夫的位置,就是大脑的前额叶。前额叶位于前额后部,在高中教科书和博物馆展览中都被吹捧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前额叶被认为是大脑的“一把手”,赋予我们理性、计划和自控的能力。你应该可以看出,我们的祖先南方古猿就缺少这个大脑部位——从他们尴尬地凹进去的额头上就能看出来。

前额叶当然很重要,我也为有前额叶而自豪。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它在我们所谓的自控中有一定的重要性。研究显示,诱惑越强大,试图抗拒诱惑的人的前额叶就越活跃。

尽管如此,如果休谟是对的,那么前额叶的这种活动就不应该像平常我们认为的那样,是理性“战胜了诱惑”或成功“抑制了感觉”。理性的作用并非直接抑制一种感觉,而是强化能够抑制这种感觉的另外一种感觉。是的,巧克力看起来很好吃,要吃掉它的想法感觉很好。但是想到早先读过的一篇关于高血糖危害身体的文章,吃掉巧克力的想法就会带来负罪感。扼制吃掉巧克力冲动的是这种负罪感,而不是反思的过程。休谟说“单纯的理性根本不可能抑制符合意愿的激情”,任何东西都“无法抑制或阻碍激情的冲动,除了一种对立的冲动”。

从这个角度来看,前额叶并非我们从动物演化成人类过程中进化出的控制模块,我们也不是靠它来最终克服不羁的感情,使自己处于理性控制之中。不是的,前额叶中嵌入的理性能力本身,也受到感觉的控制。感觉中嵌入的价值体系——自然选择认为的何为好、何为坏,认为的我们该追求什么、该躲避什么——大体上还是占据主导的价值体系。

自然选择使我们想吃某些口味的食物,也使我们想活得更久、更健康。自控的挣扎——至少在这种特定情况下——是上述两种价值观以及与之相联系的感觉之间的冲突。理性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无非是两种价值观的代理人。想活得更久、更健康的欲望,使我们专注于理性看待糖摄入量与长寿之间的关系。也正是通过这种欲望,理性分析的结果才能战胜对巧克力的欲望。从这个角度来讲,还是像休谟所说的,理性仍然是激情的“奴隶”——因此也是自然选择包罗万象的价值体系的奴隶。

我们对大脑的运转方式了解得越多,休谟的话听起来就越有道理。哈佛大学神经科学家乔舒亚·格林是这样描述前额叶的一个特殊区域的:“背外侧前额叶控制抽象推理,与多巴胺系统紧密关联,而多巴胺系统负责赋予物体和行动价值。从神经科学和进化论的角度来看,我们的理性系统并非独立的逻辑机器,它们是用于筛选有益行为的古老哺乳动物系统的产物——富于进取心的哺乳动物的认知假体。” 


你的内在法官真的做了判决吗


柏拉图关于纯理性马车夫的比喻能够盛行那么久,也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当你决定是否要沉溺于巧克力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好似有一个理性的你在思量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一个类似法官的角色,在听取要不要吃巧克力的辩论?一方面,吃了巧克力可能会使你增重,而且深夜吃巧克力不利于睡眠;另一方面,如果你吃了巧克力,就能精力充沛地完成一些工作,而且,你昨天工作特别辛苦,应该犒劳一下自己(昨天能做那么多工作,一定程度上也要归功于吃下的巧克力)。

听取了双方的陈述,你这个法官做出了判决。作为一个严厉的法官,你决定今天不能吃巧克力;但或许在之后的某一天,你换上了仁慈法官的外衣,决定确实应该吃一块巧克力。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有那么一刻,感觉是你做了决定。那么,我们说有一个理性的“你”裁决了这个案子,这样的描述有什么问题吗?我曾经就此问过罗伯特·库尔茨班。库尔茨班是认为自我可能不存在的心理学家之一,我相当肯定他可以解释,在关于巧克力的这个决定中并没有一个理性的“你”在充当法官。

我问他,“我权衡了利弊,决定不吃巧克力”这样的说法有什么问题吗?他回答说,严格来讲,你更应该这样说:“你的大脑中有些系统天生要刺激你进食高热量的食物,这些系统有其动机、信念和代表;你的大脑中还有另外一些系统,有保持长久健康的动机,这些系统对巧克力也有一些自己的信念。”最后,第二类系统的模块——关注长久健康的模块,“抑制了短期欲望模块的激励行为”。

换言之,两类模块并没有哪个更“理性”之说,只不过二者有不同的目标,在特定的那一天,一种模块比另一种模块更强而已。

你或许会注意到一种趋向:我们越多思量理性和感觉之间的关系,就越难以理性地控制自身行为。首先,我们了解到休谟的话似乎是对的:我们的“理性能力”从来都没有真正处于控制地位;其议题——理性对待的是什么——是由感觉设定的,它只能通过影响我们的感觉才能影响我们的行为。而后我们了解到,实际上,就连“理性能力”这种说法也超越了一般人类大脑有序的思考方式。由此产生的观点认为,我们拥有的不是一种理性能力,而是多种理性能力,模块似乎有能力根据目标找出理由。

这也转而说明,“推理”有时就是“多种理性能力”所做事情的委婉说法。当然,某一个模块有时可能会说一些很有道理、证据充分的话,比如“如果你吃了巧克力,就可能睡不着觉”,但另外一个模块可能会说“如果你吃了巧克力,就能做更多的事”——虽然过往的经历显示,你只会精力旺盛地刷社交媒体。而且,要区分正当的理由和不当的理由很难,因为有时最不恰当的理由感觉很好——而说了算的往往是感觉。

       (摘自《洞见:从科学到哲学,打开人类的认知真相》一书)


责任编辑:杨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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