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迪安·博内特 朱机 译
批评是一种玄妙的东西,需要会听言外之词、弦外之音。尽管有时并不直截了当,批评之词却比赞美之词更有威力,而这只是大脑活动所产生的无数现象之一。
当你剪了一个新发型或是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有多少人夸你好看或者有多少人被逗乐并不会让你有多在意,可要是有人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不错或是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则会让你耿耿于怀、心中不爽。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的大脑这么把批评当回事?是有什么神经机制在起作用,还是说这也像莫名地总想抠掉结痂或拨弄松动的牙齿那样,是心理上对不愉快的一种病态着迷?
可能的答案不止一个。
在大脑看来,坏事所造成的影响通常比好事更大。还原到基本的神经层面来讲,批评的力量可能源自激素皮质醇的作用。大脑在应对应激事件时会释放皮质醇,这种激素是触发战或逃反应的化学物质之一,这也被普遍认为是持续压力会带来各种问题的原因。皮质醇的分泌主要受下丘脑-垂体-肾上腺皮质轴(HPA轴)的控制。HPA轴涉及神经系统与内分泌系统(调节激素的系统)之间复杂的联系,脑和身体通过它来协调一般的应激反应。
过去曾有观点认为,任何形式的应激事件,例如突然间的一声巨响,都会激活HPA轴。但后来的研究发现,HPA轴还是有一定选择性的,只在某些特定的应激条件下被激活。目前有一种理论认为,HPA轴只在“目标”受到威胁时被激活。比方说,你正走路的时候有鸟粪掉到身上,这固然令人恼火,但并不会激活由HPA介导的反应,因为“不要被犯错误的小鸟弄脏衣服”并不是你有意定下的目标。但假如你正在赶去参加一场非常重要的工作面试,同一只小鸟把粪便弄到你身上,那就很有可能触发HPA的反应了,因为此时你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参加面试,给对方留下好印象,然后得到工作。而现在,这件事恐怕要被搅黄了。关于面试该穿什么有各种流派的建议,可毕竟没有任何一种以“厚厚一层禽类消化副产物”为主打啊。
人最显著的“目标”就是自我保护。你的目标是活下去,当有可能对此构成妨碍、让你活不下去的东西出现后,HPA轴就会启动应激反应。过去之所以认为HPA对什么都会做出反应,也是因为人们总是能够发现危及自身安全的威胁。
然而,人是复杂的动物,表现之一就是会在很大程度上倚赖他人的看法和反馈。按照社交自我保护理论的描述,保护自己的社交地位,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动机(即人总是想继续受到那些认可自己价值的人的喜欢)。于是就有了来自社会评价方面的威胁。特别是当有什么威胁到一个人业已取得的社会地位或形象,扰乱了其“受人喜爱”的目标时,HPA轴就会被激活,开始在其体内分泌皮质醇。
批评、辱骂、拒绝、嘲弄,都有损甚至可能摧毁我们的自尊,尤其当它们出现在公共场合,干扰到我们“被喜爱和接纳”的目标时。由此产生的压力引起皮质醇分泌,而皮质醇有多种生理作用(比如提高体内葡萄糖水平),也会对大脑产生直接影响。我们知道,战或逃反应会增强人的注意力,让记忆更加鲜明持久。而在我们受到批评时,大脑分泌的皮质醇以及其他激素可能也会不同程度地导致相同情况的发生,让我们经历实实在在的身体反应,变得敏感,而且相关记忆也会得到增强。大脑热衷于寻找威胁的倾向,我们实在没有理由把批评排除在威胁之外。我们亲身经历负面事件时,会相应地产生种种情绪和感受,海马体和杏仁核又开始活跃起来,最终在情绪上增强记忆,令记忆更为鲜明。
获得赞扬之类的好事,也会引起神经系统的反应,通过催产素让我们感到愉悦。但催产素起作用的方式没那么强烈,并且较为短暂。化学特性决定了催产素在大约5分钟内就会被排出血液循环;而皮质醇却可以持续作用超过一小时,有时甚至长达两小时,其效应远比催产素更持久。愉悦信号如此短暂,似乎显得有点天性严酷;然而,长时间带来强烈愉悦感受的东西,往往会使人崩溃。
不过,把脑中发生的一切都归结于某些化学物质的作用,虽然简单,但也容易产生误导,偏偏这还是很多“主流”神经科学报道常做的事。让我们来看看还有哪些理论可以解释人为什么更在意批评。
新奇感也许起了作用。不管网络上的评论区会让你想到些什么,大多数人(当然啦,总是会存在一些文化差异)出于社会规范和社交礼节,还是会彬彬有礼地与他人互动;在马路上冲人破口大骂也不是体面人该做的事。体谅和最低程度的表扬属于社会规范,比如对找给你零钱的收银员说谢谢——尽管那些钱本来就是你的,收银员并没有权力不给你。什么事一旦成了规范,爱新奇的大脑就会倾向于通过习惯化过程将其滤除。因为既然一直发生,忽视它也安然无恙,为什么还要浪费宝贵的脑力资源来关注它呢?
轻度赞扬既成规范,批评就会变得更具冲击力,因为那是出格的。在哈哈大笑的观众中,一张不予认可的面孔之所以醒目,原因就在于其与众不同。我们的视觉系统和注意力更关注新奇、不同和“威胁”,而满脸不爽的人可以说把以上关注点悉数显现了出来。类似的,当我们习惯了听到“干得好”“你真棒”之类的陈词滥调后,一旦有人说“你可真烂”,就显得格外刺耳,因为不常听到啊!于是我们就会老是想着这一不愉快的经历,越发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以便下次避免。
大脑的工作方式倾向于关注自我,对事物的解释和记忆常以提升自我意象的方式进行。如果说这是我们的默认状态,那么赞扬就只是在说着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相比之下,要曲解直截了当的批评就难多了,批评给了这套自我系统一个冲击。
当你以表演、创作或分享认为值得分享的看法等形式把自己“表现出来”时,实际上你是在说“我觉得你们会喜欢”。很明显,你是在寻求他人的认同。除非你有着惊人的信心,否则难免会存有一丝怀疑,觉得自己可能出了什么错。这时候,人对出现否定的可能性非常敏感,具有去发现任何不赞同或批评迹象的倾向。倘若你所做的事情让你引以为豪,或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那就更是如此。你越是做足准备去寻找,担心的情况就越有可能真的被找到——就像疑病症患者总能发现自己身上有罕见疾病的症状出现。这个过程被称为确认偏误:人们紧盯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忽略其他不相干的信息。
我们的大脑确实只会根据我们所知道的情况做出判断,而我们所知道的又都是基于自身的结论和经验,因此我们往往会基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去评判他人的行为。那么,假如我们自己是出于社会规范的要求而表现得礼貌、说一些赞美之词,那其他人的行为是不是也都出于同样的考量呢?于是,我们获得的每一份赞美都显得有点可疑:这是不是真心的?而假如有人批评了你,那就不仅说明你做得糟糕,而且已经糟糕到让人宁愿破坏社会规范也要指出的程度。这下,批评的分量就再次重过了赞扬。
大脑有一套精确的系统来识别潜在的危险并做出反应,这一度帮助人类在荒野长时间存活下来,最终成为如今这般经验老到的文明物种。但这套系统并非没有缺点,复杂的智力让我们不仅能够识别危险,还能预料和想象危险。要威胁或吓唬一个人的方法太多了,我们总能使其大脑产生神经的、心理的或社会的反应。
令人沮丧的是,这套系统也会被人利用,使他人变得易受攻击,造成从某种意义上讲真正的危险。举例来说,大家可能听说过把妹达人常用的搭讪伎俩“说反话”:接近姑娘,说一些听起来像是奉承,实际上却暗含侮辱性批评的话。比如一个男人对一个姑娘说出“你看起来真不错——要是大家都不为体重而烦恼该多好”,这就是一种反话。
我们可能都认识这样一类人,他们总是在别人做了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后立马跳出来,鸡蛋里面挑骨头,说人家做得不对——如果只要拉低别人就能让自己感觉更好的话,为什么还要努力获取成功呢?
大脑对威胁的孜孜以求,最终让它真的创造出危险来,这实在是一种残酷的讽刺。
(摘自《是我把你蠢哭了吗》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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