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说明:电影《圆梦巨人》海报。许多儿童电影借用不可思议的尺度变化,或放大或缩小,让孩子们欲罢不能。事实上,人类对尺度的着迷,并不会随着童年的结束而结束
尺度关乎我们的身体,却又没有实体。我们制造尺度、塑造尺度,使其成为自我定义的一部分。不断被创造建构的尺度无处不在。我们依据周遭环境进行自我定位和认知的能力,是我们得以活在当下的制胜法宝之一。这种能力规划并组织着我们的生存空间,让我们在充斥着各种混乱感觉和经验的汪洋大海中,寻得一个可以做出某种预估的平台。
我们会借助身体来感知事物的尺度,而量度则将感知转化为一种别样却更为精确的认知形式。譬如,看着脚上磨出的水疱,我们知道自己已走了很远,而智能手机则会告诉我们:已徒步行走5公里。“水疱”和“5公里”都是帮助我们衡量远近的指标,尽管前者与我们的身体感受紧密相关,而后者则量化到一个我们的大脑能够理解的具体数值。我们可以感受轻盈,闻到恶臭,尝到苦涩,倾听宁静,看到大小,但是,如果不借助测量与尺度,我们就不可能知道地球有多大、分子有多小。因此,尺度本身就介于我们的身体与大脑之间,徘徊在我们的感受与认知之间。
不过,正如我的女儿让我意识到的那样,人类对尺度的掌握与理解并不是天生的。16岁那年,她在一个青年夏令营当救生员,记得她讲起有一些年龄较小的孩子猜测她已经40岁了,还有孩子恳求她让他们在洒水器下玩儿15分钟……事实上他们连1分钟都没玩儿到。的确,我们是在学校开始接触有关测量和尺度的相关知识的,但那点儿内容并不足以指导我们应对日常生活中出现的各种状况。事实上,我们是在不同的生活情境之中,通过反复的身体体验,才形成了一种看似与生俱来的对尺度的把握与理解。
美国纽约,尤其是曼哈顿(纽约市5个行政区之中人口最稠密的一个区。——编者注),总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因为你站在那里,放眼望去,全是高耸入云的建筑立面。喧嚣与活力在沥青、混凝土、石灰石、玻璃墙之间来回碰撞……回旋放大。摩天大楼、公寓、高层建筑、办公楼、物资仓库,这一切都在决定着我们的身体感受。人们居住于此,但是这个集结着大量人群、高墙和压缩空间的地方,很少会让人联想起传统意义上的房屋或者家。面对规模庞大的基础建设,人的存在好像只排在第二位。人们会在不经意间偶遇“自然”,不论是人行道上突然冒头的杂草,还是精心规划的中央公园,它们好像都不过是人们在忙于“正事”的间隙,短暂的一瞥所看到的。所以,一座城市的内在逻辑都被起重机、电梯、技术、钢铁、玻璃和砖石决定了。我们也许已然适应或习惯了城市的尺度或规模;换句话说,城市的尺度或规模塑造了我们。我们学会了习惯噪声,学会了在上百米高的地方睡觉,学会了在人潮汹涌中相互擦肩而过。
走在美国费城的大街上,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目光所及,大都是三四层高的楼房。费城有很多别称,其中一个就是“家园之城”。同美国旧金山、法国巴黎一样,它显然是根据人和马车的尺度而非电动起重机的尺度建造的。的确,在费城市中心的商业和金融区,我们也能够看到矗立的摩天大楼,但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反常之举。那种感觉就如同你在纽约高楼林立的华尔街突然看见了绿意盎然的中央公园一样。在费城,你抬头就能看到天空。建筑物的高度大都在人的目力所及之处,与起重机、电梯所能承载的规模毫无关系。对很多人来说,所谓上楼,不过是两三层高度的事。所以,费城是一个缓慢向外、渐次铺展的城市;而纽约则是一个极度稠密、不断向上延伸的城市。同全球大部分城市一样,费城是规划师、建筑师、建筑工人和居民倾尽心血合力建造的。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克服了诸多外在限制。但总体而言,这个城市的一切都适宜于人类的视野。我们的身体、我们创建的环境和我们在这个环境之中可能的生活状态,三者之间存在着一种互补关系。
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康科德市虽号称州府,实则就是一座大城镇。其城市风貌,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一目了然。整座城市被森林环绕,梅里马克河穿城而过,边界与地貌清晰明了。当然,它的完整性离不开当地居民长期以来的清晰认知。骑上自行车,不过几小时,你便可以一览康科德市全貌。即使徒步,一天之内你也能走遍全城。“镇”上最高的建筑物——金色圆顶的议会大厦,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让人无论在哪儿都能立即确定自己的方位。对当地居民而言,康科德市的规模合情合理,完全在他们认知和了解的范围之内。
美国佛蒙特州东北角的“东北王国”[美国佛蒙特州的东北角常被称为“东北王国”。1949年,佛蒙特州前州长兼美国参议员乔治·艾肯(1892—1984)在一次演讲中首次使用了该术语。——译者注]呈现的则是另一种秩序。在这里,自然至高无上,人类及其活动退居其次。从这里驱车不远,便可以抵达加拿大边境。它与世界上其他城市可谓天差地别。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人类建造史上的一个例外。冻胀垄岗,地表渗水,人类就像是匆匆过客。大自然的洪荒之力终将收回人类所建造的一切。
每一种不同的环境,都会在人的身体、感知、资源与尺度之间建立起全然不同的关系。在每一种关系中,压迫与开放、噪声与安宁、活力与挣扎,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存在着。在遥远的佛蒙特州,蚱蜢、电锯和冒着傻气的潜鸟打破了四周的静谧;在人声鼎沸的纽约,电钻、公共汽车和警笛的声音划破夜空。但此刻,我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个领域,是我们面对周遭环境时那种隐约存在的测量感和评估感。面对参天松树或者摩天大楼,我们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面对一整片开阔的玉米地或楼间天井,我们会感觉视野开阔。这些与尺度相关的感官体验,始终都在塑造着我们的生命体验。
尺度也是梦想与奇幻的灵感源泉,它会引发强烈的情感共鸣。马戏团、游乐场正是利用尺度的剧烈变化,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那些比实物或大或小的场景让我们心生好奇,又或是胆战心惊。每一项都将我们内心孩童般的恐惧与想象玩弄于股掌之间,简直与儿童读物和儿童电影如出一辙。《大红狗克里弗》《借东西的小人》《圆梦巨人》《魔柜小奇兵》《格列佛游记》《神奇旅程》《亲爱的,我把孩子缩小了》《缩小人生》《蚁人2:黄蜂女现身》,所有这些作品无不是借用不可思议的尺度变化,或放大或缩小,让孩子们欲罢不能。毫无疑问,这些神奇的“魔法”,主要针对的是尺度概念尚在建立之中的年幼的孩童。对他们而言,身形庞大、脚步沉重的成年人,无异于出现在身边的其他“物种”。所以,他们被大与小、强与弱同时存在却又任意置换的奇妙世界深深吸引,就不足为怪了。事实上,人类对尺度的着迷,并不会随着童年的结束而结束。克拉斯·奥尔登堡、库斯耶·范·布鲁根、杰夫·孔斯、劳丽·西蒙斯、汤姆·弗里德曼和查尔斯·雷等当代艺术家的作品,都在探求尺度带给人的心理影响。例如,在1993年的雕塑作品《浪漫家庭》中,查尔斯·雷有意将两个孩子的身材尺寸放大至和父母一样大小。两个体形与年龄毫不相符的“巨婴”,不禁引人思考核心家庭所谓的幸福“浪漫”。这一作品让我们直观地感受到,尺度可以引发一系列复杂情感。
年幼的孩子眼中的世界的确是另外一番景象。他们认为,巨人就像人类驯养的那些大型哺乳动物一样,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对一个3岁的孩童来说,一年的夏天就像是没有尽头的永远,因为那是他已度过的人生的1/12。然而,对孩子可能年近40岁的父母来说,夏天似乎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因此,在人的一生中,人的尺度感会随着一再重复的个人经验和并不精确的测量手段而充满变化。
(摘自《规模思维》一书)孙阳孙文龙译
尺度
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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