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研究只得出概率，却被研究者、教科书作者、媒体、教师转化成易说易教的绝对事实。这让我们自以为知道得很多，实际上我们所知甚少。几乎所有的科学都被这样日益简单化了。

　　1996—2006年，随着寻求心理治疗人数的增长，求助者提出问题的数量和种类也都增多了。心理治疗师和临床医生面临压力，他们要理解这些问题，并将它们分类。

　　哈佛大学精神病学专家戴维·布伦德尔在其著作《康复精神病学》中讨论了应用科学手段治疗精神疾病的一些问题,以及“精神科学主义”的迷思。他注意到，临床分类方法并不实用，病人的情况往往十分复杂，很难归类。就像他的同事史蒂文·海曼所描述的那样，问题在于，“我们没有像血压计或脑部扫描仪那样能够用于诊断的工具”。确实，科学研究只得出概率，却被研究者、教科书作者、媒体、教师转化成易说易教的绝对事实。这让我们自以为知道得很多，实际上我们所知甚少。几乎所有的科学都被这样日益简单化了。

　　被我们轻信的诊断信息，大部分也面临着简化乃至过于简化的问题。医学界使用的“客观”测量也同样可疑。例如，有大约5000万美国人患有高血压。高血压可以引起很多问题，比如中风、动脉瘤、心力衰竭、心脏病发作以及肾脏损伤，但这很容易被忽视。另外，西德尼·波特、琳达·德默、罗伯特·廷里希、唐纳德·沃尔特以及艾伦·加芬克尔等人在一项有趣的研究中指出，现在仍有人在激烈地争论血压和死亡率到底是什么关系，甚至在争论降低血压是否有效。因此，30%的高血压患者可能会得到不当治疗。我们之所以会忽略这些问题，是因为我们的血压值和高血压诊断标准看起来是如此客观：收缩压140~149毫米汞柱为临界高血压，160~179毫米汞柱为中度高血压，180以上毫米汞柱为重度高血压。而在前面提到的那些疾病中，有几种早期症状几乎完全是用血压值来描述的。

　　对于一种疾病的概述，也许能告诉你怎样识别它、患有这种疾病的人通常会表现出什么症状、这种疾病一般会怎样发展、对大部分记录在案的患有这种疾病的人来说哪种疗法最有效。但是，这种基于一般情况的概述，无法告诉你这种疾病在具体时刻的具体情况。

　　生物学家杰弗里·戈登的解释方式很有趣，他用一碗早餐麦片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每个人的反应都是独一无二的。麦片的盒子上写有“一碗含有110卡路里（460.9焦耳）”之类的信息，但每个人从一碗麦片里摄取的热量不一定正好是110卡路里，有的人摄取得多一点儿，有的人则摄取得少一点儿，到底摄取了多少，取决于每个人肠道里微生物的组合情况。他解释说：“定量食物含有的热量是固定的，但每个人能从中摄取的热量值是不一样的。尽管区别并不大，但是，如果一天几卡路里（1卡路里=4.19焦耳）的差别就能影响热量平衡的话，那么，长期下来，就会在体重方面造成很大的差别。”

　　虽然我们相信科学，但是，人的心理系统和生理系统太复杂了，我们不能说医学界绝对不会出错。我们必须关注观测和疾病之间的相关性，而相关性是非常不完美的。再次强调一下，科学研究所得到的是概率，这些概率却被研究者、教科书作者、媒体、教师、企业管理者等人转化成具有说服力、容易传达的绝对事实。我们学习的是在某些情况下可能发生的事实，但在应用时却把它当成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发生的事实。如果研究者在传授这些事实时就告诉我们，它们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发生，而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如此，那么，我们也许就不太会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了。而且，我们也会觉得质疑和推敲这些结论（当然是在这样做对我们最有利的时候），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情。

　　对一大群病人来说，医生的诊断工具具有很高的预测成功率。但是，个体和群体是截然不同的。研究发现并不是绝对的事实，任何一个变量只要发生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导致研究结果发生很大的变化。例如，如果想检验一种药物对肌肉力量的影响，就要决定选哪些人做实验对象、怎样向他们交代这项研究、使用多大的剂量、在什么时间以及什么情况下让他们用药。最后，我们还得决定肌肉力量产生多大的变化，才能说明药物有效。在每一次科学研究中，我们都要做无数个诸如此类的决定，它们是形成医学知识的“隐性决策”。

　　医生也许能识别一种疾病，描述该疾病的症状、病情发展，指出对大部分患者（记录在案的）而言哪种疗法最有效，但是，医生无法预测个体在任何给定的时间或在一段时间内，其身体特定部位感觉的性质、位置、强度和持续时间。医生不知道个体的感受以及个体对这些感受的关注程度；医生也同样无法得知个体在想些什么或如何应对（包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及病情预后的态度）；医生不知道个体在特定时间会做出什么选择或表现出怎样的行为。简而言之，平均值最多只能告诉你人们总体上的体验以及检测结果，但不能告诉你个体的具体情况。

　　对有效的、道德的、有意义的医疗护理来说，诊断、预断、研究方法和统计数据都是必需的。但是，因为医学问题具有内在的变化性，并因而具有内在的不确定性，所以，医学就像所有其他研究领域一样，不应被看成一个答案集，而应被视为一种提问方式。

　　发现问题并提出问题并不容易，因为事实一直在变化。锻炼当然对我们有好处，但是，内科肿瘤专科医生菲奥娜·奇奥尼在刚刚做过的一项研究中发现，经常锻炼的女性更有可能患卵巢癌。以身体的复杂性为例，因为存在多种基因和环境因素，所以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有可能影响另一个部位。你对某种东西——比如开心果、昆虫、清洁剂或某些花等——严重过敏，那么你的整个身体都有可能受到影响。鞋子或双肩背包稍微有些不对称，或伸手去够掉在沙发背后的笔，那么你的整个身体就有可能因此受到影响。我们每天在处理各种琐事的过程中都会接触那些可能引起问题的东西。对我们当中的某些人而言，比方说，那些先天就非常容易受伤的人，这些东西可能是致命的。任何一个实验都无法把所有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

　　（摘自《逆龄生长》一书）刘家杰译